20120430

一個被遺忘的哲學家

第一次 John Cook 見面時,聽他嚴厲批評 Wittgenstein 的哲學後,問了他一個問題:「如果要選一位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相信你不會選 Wittgenstein,那你會選誰?」他說出一個名字,卻是我從沒聽過的 --- Cook 心目中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竟是我不認識的!後來我跟不少讀哲學的朋友談及此事,他們沒有一個聽過那名字,我才肯定自己不是真的那麼孤陋寡聞;Cook 選的是個名氣不大的哲學家。

不再賣關子了,Cook 說的是 Frank EbersoleEbersole 也非無名之輩,從五十年代到 2000年都有在著名期刊發表論文,不過即使在他最活躍的時候,他的聲名也不很響。據 Cook 說,Ebersole 創出了一套別具一格的日常語言哲學,他跟 Ebersole  University of Oregon 的同事多年,逐漸了解和欣賞 Ebersole 的那一套,後來甚至到了佩服的程度。然而,日常語言哲學到七十年代末已開始式微,到了八、九十年代,連讀 J. L. Austin  John Wisdom 的人也不多了,更何況是 Ebersole?現在,連聽過 Ebersole 名字的人也不多了。

我是絕不會同意 Ebersole 勝過 Wittgenstein 的,不過,既然 Cook 那麼推崇 Ebersole ,我便找了他三、四篇不太長的論文來讀一讀,讀後只覺有趣,卻不會說很佩服。Ebersole 有幾篇很長的文章是討論 Wittgenstein ,遲些有時間可能會讀,讀後會改觀也說不定。Ebersole 有很多論文沒有被期刊接納,這些論文後來都收到他的三本書裏去了,但那三本書卻是自資出版的。

Ebersole  2009年才去世,九十歲,很長壽。其實他也不是完全被遺忘, 2010 年在 University of Bergen 還有個研討會是討論他的哲學的,然而,選他為二十世紀最偉大哲學家的,恐怕只有  John Cook 一人而已。

20120429

明月與白露

梁實秋〈讀杜記疑〉談到杜甫名詩《月夜憶舍弟》中「月是故鄉明」一句,認為「意義不甚明」,並提出以下的疑問:

「月只有一個,無故鄉與異鄉之別,怎可比較其明與不明?天朗氣清,月色自明,雲霧翳障,月色自暗。異鄉之月不如故鄉之月,猶謂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豈有此理?」

看後我也禁不住要說一句「豈有此理」:文學造詣高超的梁實秋竟會對詩句提出這樣的疑問,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月是故鄉明」分明是抒情而非寫實,思憶親人,懷念故鄉,在思念之情中覺得故鄉的月特別明亮,有何不通呢?梁實秋這一疑問,比起李漁對「紅杏枝頭春意鬧」那「鬧」字的批評(「爭鬥有聲之謂鬧,桃李爭春則有之,紅杏鬧春,余實未之見也。」見《笠翁餘集》卷八),更加不像是出自飽讀詩詞的人;我只能想到一個心理的解釋,那就是梁實秋太過憎厭「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一說,因此連有點相似的「月是故鄉明」也不能接受。

梁實秋認為「月是故鄉明」的意思應是「此明月,猶是故鄉的明月」,這個意思除了不符合詩句的結構,也沒有「故鄉的月特別明亮」所表達的思鄉之情來得深刻 --- 景物受深刻之情的影響而在眼中改變。〈讀杜記疑〉文中引述的王嗣奭《杜臆》就是採用這個解說:「對明月而憶弟,覺露增其白,但月不如故鄉之明,憶在故鄉兄弟無故也,蓋情異而景為之變也。」只是梁實秋不接受吧了。

《杜臆》說的「對明月而憶弟,覺露增其白」,是指「露從今夜白」一句,但這解說卻有問題:為甚思念弟弟便會覺得露水更白?我認為這一句仇兆鰲《杜詩詳註》的解釋才對:「今夜白,又逢白露節候也。」上句「露從今夜白」點出時節是中秋(白露乃二十四節氣之一,由農曆八月中開始),下句「月是故鄉明」的「明月」有所依歸,兩句便連成一氣了。

20120428

可怕的心態

有朋友在 Facebook 貼了一段「香港國父」(朋友的用語)陳雲的說話,本來不想再寫陳雲,但這段說話實在太可怕了,不得不批評一下:

「各位香港的共匪、媚共者、賣港賊,吃裡扒外,你們活得好滋潤啊。你們散播歪理,輸打贏要,好過癮啊。你們有否想到,一旦中共覆亡,香港成立城邦自治政府之後,你們的命運將會如何?你們認為這一天不會到來嗎?你們以為你們的惡業沒有人記得嗎?你們相信共產黨真的千秋萬世嗎?他們的高官子女已經送到外國移民去了,整個是空巢政府。一日中共還在,你們都沒事,一旦中共覆亡,失去了中共政權的保護,你們就是任由民主政府處理的砧上之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文字下面連結了《維基百科》〈紐倫堡審判〉一條(諷刺的是,連結的標題是簡),那是將「中共覆亡」後的「共匪、媚共者、賣港賊」比作納粹戰犯了!這簡直是「黐線」的類比,只反映出陳雲的作戰思維及復仇決心;完全沒有權力已這麼具體地想像秋後算賬,多麼可怕的心態!我在一篇文章說過陳雲令我想起毛澤東,為何有那聯想,現在總算清楚了:此人絕不可以有大權,否則天下大亂。

20120426

傅聰論中樂

記得在九十年代讀過一篇傅聰的訪問(在《壹周刊》?),裏面有幾句他批評中樂的說話,大致是說中樂來來去去不是模仿大自然的聲音,就是刻劃悲傷的情感或歡樂的氣氛,變化不多深度不足,而且傳統中樂大多是小調短曲,缺乏氣勢磅礡的作品。

這篇訪問我在網上遍尋不獲,卻找到另一篇訪問,其中一節是比較中西音樂的:

「音樂嗎?西方近代的的幾位大作曲家的作品不是偶然的發展,是跟歐洲的人文主義發展有莫大關連的。十四至十六世紀歐洲文藝復興,也就是說對人的肯定。人文主義被肯定,方使西方音樂紮根為人的另一種精神追求。不論日本人也好,中國人也好,為什麼都接受了西方音樂?為什麼西方音樂給人類有這樣強烈的感受?因為它代表了一個人的精神。在中國,音樂的地位根本與西方不同,這與傳統哲學有關,認為音樂是很危險的,可以使人好也可以使人壞。音樂受到禮教思想控制,變了廟宇音樂,停頓僵化,音樂並沒有自由奔放地發展。道家佛家音樂是講修身養性,就算一般有識之士也認為要沐浴焚香才見靈性。他們靜心彈樂,音樂是往內省而沒有與外間世界交流,所謂清心除卻雜念。就算中國近年沒有往傳統音樂路線走,亦接觸到西方人文主義,但始終未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子。[…] 中國作曲家由於近年開放了,以西方作曲技法音響作為借鏡,可是這些都是徒具外表但欠缺內在的作品。其實中國音樂廣闊得很,中國的地方音樂算得上全世界最豐富的。在自己的寶庫裡頭發掘 , 才是走對方向 。」

我大致同意傅聰的講法,尤其是說中樂作品中甚少是表達作曲者的獨特個性,不像西樂,一聽便知是貝多芬,一聽便知是馬勒,一聽便知是西貝流士,一聽便知是柴可夫斯基;遇上作曲家性情與自己相合的,聽其作品便可能會受到極大的心靈震撼,例如我初聽馬勒第二交響曲時所受到的震撼,至今難忘,很難想像聽中樂可以有類似的經驗。



(這篇文章是看了文少的一個 blog post 有感而發的。他問:「中樂同西樂﹐有得比嘛?」我們的答案都是「沒得比」,不過是從相反方向說的。我不鄙視中樂,間中亦有聽,只是看到中樂的不足之處。文少竟說他貼的那首《戰馬奔騰》「一比﹐便立即將西樂比下去了」,我的反應是:「很的偏見呀!」事實證明﹐我愛聽西樂﹐不是葉公好龍﹐也不是個悶蛋。)

20120424

教學相長

由我一手設計的 Philosophical Methods 一課,過去兩年都由另一位同事教,由於這位同事明年有新課要教,其他同事一是沒興趣,一是時間不許可,這課終於又重回我手了。之前連續三年我用的教本都是 Wittgenstein 的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不過只用 §§1-315),效果很好:因為文本艱深,學生較容易虛心學習如何精細閱讀哲學文本;因為文本的討論空間大,我亦較容易讓學生自由發揮,不必只是講解我的看法,可以刺激他們的想像力和創意。

然而,我不喜重,因為重易悶,而我挺怕教悶書;更重要的是,我很珍惜教學相長的機會,相信要對題目 X 有更深入的了解,教授 X 是最有效的方法。事實上,教了三年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我對這本重要著作的了解比之前精深了不少;學生學到應學的,我亦得益不淺,可謂兩全其美。

不過,三年用同一本書真的夠了,我已決定改用另一本書,一本適合這課程、我有興趣教,學生應該感興趣、而我亦可以得以教學相長的書。究竟是哪一本呢?經過深思熟慮後,我選了 Kripke 的  Naming and Necessity

對,我明年會教  Naming and Necessity,真是想起也興奮。

20120423

以同道為朋

歐陽修〈朋黨論〉云:「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他說的是政治上的朋黨,這說法大體上沒錯;他對小人朋黨的批評,更是鞭辟入裏:「小人所好者祿利也,所貪者貨財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疏,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自保。」然而,對於以同道為朋,他只談好處,甚麼守道義、行忠信、惜名節、同心共濟、終始如一等等,卻沒有指出十分重要的一點:黨同伐異,君子難免。

寫文章要取捨,歐陽修可能只是略去這點不提,以加強文氣,但也可能是根本不認為君子的黨同伐異有何不妥,所以才沒有指出:從他自己認同的「道」來看,他的道就是正道,與他不同道者 --- 反對他的主張、見解、或理念的人 --- 都是錯的,伐之乃正義之舉,伐之可也!

以同利為朋者,凝聚力不大,利則黨散;同異的意識不會很強,利之所至,可以改變立場,以吸異見者。因此,同利為朋者雖有黨同伐異的情況,往往不會過於劇烈,為他日謀利留有後着。

反觀以同道為朋者,越是看重那所同之道,凝聚力便越強,與異見者涇渭分明;當那「道」已到達信仰或 ideology (一般中譯為「意識形態」,但較少人用的「意締牢結」音義兼備,是更貼切的翻譯)的地步時,便有「真理在我」的信念,加上朋黨有互相加強信念(ideological reinforcement)的作用,信念強而生霸氣,伐異之心起,伐異之言辭和行動必激,其甚者,會決心將異見者置諸死地。

以同利為朋而伐異,固不可取,但伐異之最可怕者,卻往往是那些以同道為朋的人。

20120422

哲學家和哲學匠

有讀者留言,以「哲學家」和「哲學匠」對照,他留言的深意我不猜測了,但這兩個稱謂卻值得一談。

先說「哲學家」。如果「哲學家」只是英文 “philosopher” 的意思,那麼舉凡研究哲學的,都是哲學家,正如玩音樂的都是 musician(音樂家)、繪畫的都是 painter(畫家)、寫小說的都是 novelist(小說家);在這個意義下,世上的哲學家數以萬計,單是美國哲學家聯會,便有過萬會員,本人是其一。如果「哲學家」有中文「自成一家」(或粵語「到家」)的意思,那麼古往今來的哲學家便不出數百,當今世上研究哲學而自成一家者,更寥寥可數;在這個意義下,我當然不是哲學家了。

至於「哲學匠」,那「匠」字是「匠人」或「工匠」的意思。匠人技術熟,卻只知依樣葫蘆,照著一定的程序和手法,重複製造大同小異的產品;哲學匠,就是研究哲學者而只知依照期刊的規格,掌握了不錯甚至高超的寫論文技巧,孜孜於「製造」哲學論文,追逐學術潮流,頻寫熱門題目,發表一篇又一篇的論文,至於論文題目是否值得研究,自己對題目是否真的有興趣,便不計較了。

哲學家(上述第一義)中的確有哲學匠,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我認識的哲學家中,只有一個我認為是哲學匠。在回應讀者留言時,我說 Davidson Dummett 是哲學匠的表表者,那當然是開玩笑;對 Davidson Dummett 重要著作認識稍為深入者,都會同意他們是自成一家、對哲學有重大貢和深遠影響的哲學家(所以是上述第二義的哲學家)。曰 Davidson Dummett 小者,非二人小也,其所見小也。

其實,就算是哲學匠,我們也不應小覷,因為要成為哲學匠,殊不容易,不但要資質高,肯練功,還要刻苦勤奮,有決志之心(卻不必勇武),才可以練成不斷寫出期刊論文的功夫,不是每個讀哲學的人都做得到的。就以我為例,旁騖太多,從來都不能專心致志寫論文,就永遠都當不成哲學匠了。

不寫論文,只寫些哲學入門書給小朋友看的,自然不是哲學匠,也顯然不是自成一家的哲學家,只能算是上述第一義的哲學家。然而,假如要求嚴格一點,那麼,凡沒有做哲學研究已久,與當代哲學最重要的研究都脫節的,我們便應該稱之為「掛名哲學家」。

20120421

孤寂的歌

年青的時候,我多愁善感,經常受到一股無名的孤獨感侵襲,別人表面上不會看得出,但我悲涼寂寞時,那感覺是可以強烈到難以忍受的。當年,每感孤寂時,我都愛聽一首歌,覺得音樂和歌詞都能表達我的心情,那就是李壽全的〈看不見自己的時候〉。今夜喝了點 Scotch,聽了這首歌三、四次,勾起了少年十五二十時的許多回憶;如今雖未鬢已星星也,但想起舊事,那悲歡離合總無情之歎,還是難免。以下是歌曲和歌詞,和你們分享我那久遠而又熟悉的聲音和感受:



總在早晨不太快樂的清醒
總是睡前需要一點點的酒精
--- 情緒萬種,為何只剩下一種痛
忘了曾經有過的感動
忘了伴我孤獨的初衷

劃根火柴,在你看不見自己的時候
點支香菸,看它能支持多久的寂寞
--- 沏一壺茶,在被遺忘的人生角落
餘味總是冰冷苦澀
品嚐世事的起起落落

20120419

不可不讀

兩位同事和一位朋友(都是教哲學的)不約而同告訴我,正在看 Daniel Kahneman 的新書 Thinking, Fast and Slow,而且都認為那是不可不讀(must read)、令人眼界大開的重要著作。他們對 Kahneman 已往的研究已略知一二,本來以為這本不過是他晚年的綜合之作,但看後才知道書裏有不少新資料、新觀點,大為驚喜。我原沒打算讀這本書,也以為那不過是新瓶舊酒,但他們這麼一說,我豈能不讀?不讀則已,一讀則難以釋卷,真是 page-turner 也!

假如你想多認識一點人類在思考和作決定時容易犯的錯誤,這本心理學巨著的確不可不讀。書裏講的錯誤不是邏輯上的錯誤,就算你是邏輯學家、精通思考方法、熟習統計學,也容易犯這些錯誤,因為錯誤的來源是一些我們意識不到的頑強心理機制。



書的內容我不多講了,只想談一談 Kahneman  Introduction 裏提到的一個方法學問題。他說他跟 Amos Tversky 合作的研究有一個特點(Kahneman 的研究大多是跟 Tversky 合作的),就是發表的論文不只是報告研究的結果,還附錄實驗裏用的問題,讓讀者回答,以親自體驗論文裏指出的認知錯誤或偏差。假如論文只是報告研究的結果,有些讀者便可能會認為研究對象不能代表大部份人,或者同意很多人會犯那些錯誤,卻相信自己不會。這個方法和此書的其中一個主旨十分配合:大部份人都在各方面高估自己。

20120418

期刊排名

在英美哲學界很有影響力的網誌 Leiter Reports 間中會搞些排名投票,例如選古往今來最重要的(西方)哲學家過去二百年最重要的哲學家、和過去二百年最佳倫理學著作,投票者通常不過幾百人,大都是哲學教授和研究生,所以投票結果只是大致反映這些人的看法,參考價值亦僅止於此;最近一次的期刊排名亦應如是觀,不是甚麼嚴謹的研究數據。

這次排名的是一般哲學期刊,即不限哲學範圍的期刊,已是第二次排名,跟上一次的結果大同小異,可見英美哲學界不少人對期刊的高下有相當穩定的看法。我兩次都沒有投票,因為對好些高水準的期刊,我分不到高下;我不會否認 Philosophical Review 刊登的上佳論文比  Ratio 刊登的為多,而在這個意義上前者是質素較高的期刊,但要我分  Philosophical Quarterly 和  Synthese 的高下,我實在沒有頭緒,連訴諸印象也做不到,只能說「沒有意見」了。對於那些能將期刊高下排得這麼仔細的人,我真的很好奇,想知道他們是根據甚麼標準來排名的。

我最近被  Philosophical Studies 接納的論文,曾被 Ratio 拒絕,再投到  Philosophical Studies 時,基本上沒有改動過。然而,在  Leiter Reports 的排名,Philosophical Studies 是第六,Ratio 則包尾,排第二十;假如這篇論文投給  Ratio 時便被接納,它的「聲價」在某些人心中恐怕便會低一些了。

20120416

崇優鄙劣

陶傑有一名言,指自己不是崇洋,是崇優;〈擁殘棄正〉一文擴而充之,說「歧視蠢人,崇優鄙劣,多靠近優資良品,是做人的基本宗旨」,那是鼓吹崇優鄙劣了。他有多認真?我不知道,但有讀者在這裏留言,說「我們其實都會崇優鄙劣,只是不以種族為單位而已」,似乎是認同陶傑的講法,不過稍為限制,不以種族定優劣。然而,這位讀者也可能只是認為「我們都會崇優鄙劣」乃一事實,而非贊成崇優鄙劣是「做人的基本宗旨」。

先講事實。所謂「崇優」,當然不只是指出優者為優,而是對優者的一種態度:尊崇、推崇、崇尚、崇拜、崇敬。我們的確很多時候都崇優,可是,不崇優的例子也不少,例如很多美國人明知日本車在性能、耗油量、和耐用程度等都比美國車為優,可是,他們就是愛買美國車,不崇日本車。有些人不否認名牌大學在各方面都比非名牌大學優勝,但對大學卻沒有崇優的心態,覺得子女入讀名校固然是好事,但讀較普通的大學也沒甚麼大不了,只要讀得開開心心,受到良好教育便成了。在乎口味的事物,就更顯然不一定會崇優;認為巴哈的音樂比柴可夫斯基的偉大,也可以更多聽、更喜愛老柴的音樂。有些事物涉及習慣或感情,例如光顧慣了的店舖,就算你知道附近有一間新開張的食物或貨品質素較,你亦未必會崇優去也。

說到感情,在人際關係中更易找到不崇優的例子,而且這些例子能說明我們相信至少有些東西是不應一味崇優的。交朋結友,性情相投就好,肝膽相照更難得;不要說人的優劣有很多標準,不易劃分,就算分了優劣,還分得客觀準確,我們大多不會以崇優鄙劣為交朋接友的原則,不但不會,還認為不該那樣 --- 假如甲乙二君都是你的好朋友,而甲君在各方面都比乙君優勝,你應該因此而崇甲鄙乙嗎?男女關係亦如是,一味崇優者,假如遇到一個比現時的伴侶優勝而又可以追求到的,便會見異思遷,那樣做應該嗎?

還有,崇優也不一定要鄙劣。「鄙」是「崇」的相反態度:鄙視、鄙夷、鄙棄。劣者不一定值得鄙視,因為很多時候不應只看其劣,還要考慮其他因素 --- 天生的缺陷,應鄙嗎?因生不逢時或家境貧困而沒受教育的文盲,應鄙嗎?幾經努力而終歸失敗的劣作,應鄙嗎?

我問了很多問題,有些是反問,有些是真問,無非想帶出以下兩點:一,崇優鄙劣不一定對;二,如果崇優鄙劣是一個價值觀,便是過份簡單的價值觀,不能反映我們對人世事物的豐富看法。

20120415

陶傑的賤文

陶傑昨天在《蘋果日報》發表的〈擁殘棄正〉一文,只能用「賤莫甚」三字形容!此文一出,即受一些反對簡體字的人力捧,說他「有良知」、「有風骨」,是「正義的朋友」,其實陶傑在文章裏只是一貫地展現他的下流文風和不要得的價值觀,沒有值得稱讚的地方。我不喜歡簡體字,也希望香港能保持正體字堡壘的地位,但陶傑這篇表面上是反對簡體字、實質不過是抽水的文章,我是絕不認同的。

且看陶傑怎說:

『這個世界,口號是假象,嚴格的分等級,挪威、瑞典、丹麥及其公民,品味修養、人命價值,跟非洲盧旺達一名部落酋長,絕不平等。孟子說:「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歧視蠢人,崇優鄙劣,多靠近優資良品,是做人的基本宗旨。譬如在鄰近地區,看見「刀削面」、「北京拉面」這等 麪店招牌,就可以假設店主的智商是低級的。智障煮的麪,你敢付鈔光顧?很勇敢。』

品味修養分高低,雖然難有客觀標準,但陶才子要分,而且將自己歸入高尚的一類,也不怪他;然而,說人命價值有高低,那就大有問題,陶傑如此信口而出,並以所屬國家地區分等級,如此輕率論人命,令人心寒。陶傑自然認為自己的人命價值比非洲盧旺達部落酋長的高,但比起挪威、瑞典、丹麥及其公民的,他是貴些還是平些呢?

批評陶傑者,往往會得到「認真你就輸」的反應,陶傑這篇文章裏的其他歪理賤論,例如說歧視蠢人是做人的基本宗旨、可以假設簡體字招牌的店主是智障的,我可以只視為譁眾取寵,姑且不論,但講人命價值那幾句,事關基本的價值觀,便不能不跟他認真了。

(陶傑早兩天談通識的一篇文章,寫出「達爾文的《相對論》」,已貽笑大方,這篇又來一個才子絕不應犯的錯,將孔子的名言當是孟子說的,他覺不覺羞?)

20120414

這,就是煽動了

昨天《東方日報》有一則小新聞,標題是「唔識普通話  報檔太子爺捱揍」,報導只是說『兩名操普通話男子前來買煙,疑因言語未能溝通,兩名男子大為不滿離開,稍後竟聯同三名女子折返,打傷「太子爺」後逃去』,可是,林忌和陳雲兩位抗共義士立刻在 Facebook 大做文章。林忌說「廿三歲報紙檔少東,因普通話差被人圍毆」,陳雲更厲害,破口大罵:「香港報販因為不懂得普通話而被大陸人糾黨毆打,你們這一年來宣稱的包容論、融合論、文化差異論,間接助長大陸人的氣焰,削減香港人抗爭的勇武。你雖不殺伯仁,伯仁為你而死。你們這群賣港逆賊,還不出來袒護大陸人,還不出來罵陳雲是法西斯、罵城邦自治論令香港封閉?」他們的擁躉當然一呼百應,怎麼難聽的話也說出來了。

我不相信林忌和陳雲這麼沒腦,不知道根據《東方日報》那則簡單的報導,我們沒有充分理由相信那幾個大陸人(假定他們真的是大陸人)是因為報攤少東不懂得普通話而毆打他。我們不知道那些大陸人是甚麼背景,不知道他們與報攤少東怎樣發生衝突,不知道是哪一方惡言相向在先;看報導,我們知道的只是雙方因言語不通而衝突,結果是大陸人毆打報攤少東。譴責打人者,當然可以理直氣壯,但輕率地將打人事件扯到文化衝突,定性為「大陸人的氣焰」硬碰「香港人抗爭的勇武」,除了是煽動香港人更加仇視大陸人,我想不到還有甚麼其他目的。可嘆者,是容易被煽動的人實在太多了!

我這一篇若給煽動者看到,恐怕又會扣我一頂「五毛」、「左膠」、甚至「賣港賊」的帽子了。

20120412

一本邏輯小書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的那套  Very Short Introductions 本本短小精悍,真的 very short,雖然未必每本都寫得十分好,但其中出色的例如  Psychology, Human Evolution, Relativity The Brain),都做到言簡意賅、引人入勝,Graham Priest 邏輯的那本,就是表表者。


跟其他邏輯入門書不同,這本小書沒有講解個別的邏輯系統,而是討論一些重要的邏輯概念,包括 validity, truth functions, necessity and possibility,  conditionals Priest 不只是介紹這些概念,還點出這些概念涉及的一些難題;例如在  “Truth Functions - or Not?” 那一章,他便從討論一個看似不合理的推論 --- 一個矛盾命題推出另一命題 --- 而帶出 truth functions 這個概念,然後說明為何那看似不合理的推論在  classical logic  valid 的(這就是所謂的  principle of explosion,但 Priest 沒有用這個術語)。隔了兩章,Priest 重提這個看似不合理的推論,然後指出只要放棄一些假定,便可以排除這種推論,建構另一邏輯系統(即  paraconsistent logic,但 Priest 也是沒有用這術語)。

這本書相當淺易,沒有哲學和邏輯底子也可以看懂,但我認為它特別適合以下這類人看:讀過一點邏輯、以為讀過的邏輯便是金科玉律的人,這本書可以刺激他們思考應該怎樣看待邏輯。

Priest 不只是個懂邏輯的哲學家 --- 他是個哲學家,但也是當今數一數二的邏輯學家,對邏輯學有重大貢獻。有趣的是,他對佛學也有濃厚興趣,去年在香港大學演講,題目就是  “Buddhist Ethics: A Perspective”

(這本邏輯小書還有另一版本,加了很多插圖。)

20120411

尋詩

董橋〈另一種念人憶事〉一文(見《白描》)談及畫家周鍊霞,引了一句她寫的詩:「一擔煙火踏清霜」,說是她「詠冬夜街頭挑擔賣餛飩的句子」,我見而喜之,可惜董橋沒有引全首詩,還說:「全詩我找不到也記不得了。」此文寫於 2003 年,在網上查資料已是尋常之事,想來董先生老派,不習慣用這方法。

我在網上不出一分鐘便找到全首詩,並發現董橋錯引一字,應是「一肩煙火踏清霜」,「肩」字勝過「擔」字,令人與物交融。詩題《冬夜遇餛飩擔》:

風寒酒渴人如夢,
街静燈疏夜未央。
何處柝聲敲永巷,
一肩烟火踏清霜。

末句最好,可能是因此董橋才沒有忘掉,不過全詩整體不俗,是首好詩。董文還引了周鍊霞的詞句「但得兩心相照,無燈無月無妨」,也是沒有引全首。這兩句亦妙,第一句拙,第二句巧;「兩心相照」本來與燈無關,說「無燈無無妨」似乎實屬當然,但那「無妨」兩字意猶未盡,又正好表達了「兩心相照」之情。

我當然禁不住把全首詞找出來,見到的一些版本跟董橋引的也是有一字之別:「無燈無月何妨」;這句董橋引的好得多,連用三「無」才夠巧。然而,這首詞整體太直露,看後有點失望。詞牌是《西江月》(第七句欠一字,是別體),題為《寒夜》:

幾度聲低語軟,道是寒夜猶淺。早些歸去早些眠,夢裏和君相見。
丁甯後約毋忘,星華灩灩生光。但使兩心相照,無燈無月無妨。

說起《西江月》,我還是最喜歡蘇軾這首: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

(忍不住說句題外話:現在說「北望」,是會給人罵的!)

20120409

上智下愚

《論語》〈陽貨〉記載孔子說:「唯上知與下愚不移。」此處的「知」即「智」,「上智」與「下愚」相對,上智就是智慧高超者,下愚就是愚不可及之輩;我一向以為「不移」即「不可移」,是「不能改變」的意思,讀過的注釋,例如楊伯峻《論語譯注》和錢穆《論語新解》,都是採用此說。這個解釋似乎自然合理,但想深一層,則未必想得通:為甚麼上智和下愚的人不能改變?是他們沒有能力改變?還是別人沒有能力改變他們?

今天讀到王陽明《傳習錄》中論及孔子這句說話的一問一答,豁然貫通。門人薛侃問:「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王陽明答道:「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這就是了! 不移,不是能力不逮,想移卻移不了,而是根本不想移,不是不可以,只是不願意。

上智者不肯移,是知道自己沒有需要改變:既已達上智之境,便有足夠的智慧洞悉自己已達上智之境,於是知道沒有需要改變。下愚不肯移,是以為自己沒有需要改變:既愚不可及,便愚昧到不察覺自己是如何愚昧,於是自以為好端端的、沒有需要改變。

上智與下愚同樣不肯改變,卻是源於自知與自昧的大分別。

20120408

信口開河、但求「啱聽」

陳雲這麼受他的 fans 擁戴,原因之一是他不時向他們講一些十分「啱聽」的說話,假如這些說話潤以典雅的文筆,他們便更加受用,至於他說是真是假,有無根據,fans 們是不會深究的。

陳雲剛在 Facebook 貼的幾句說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漢字書法可以顯示一地的精神氣質。台灣的街道招牌楷書,以唐人歐陽詢體為主,賢良方正。香港的是宋人蘇東坡體為主,圓潤寬厚。大陸的是新魏體,筆劃棱角分明,處處展露刀兵,肅殺而不仁。」


香港圓潤寬厚,台灣賢良方正,大陸肅殺而不仁,這不正是陳雲 fans 耳中的梵音妙韻嗎?然而,這也是信口開河,噏得出就噏!我沒到過台灣,不知招牌楷書多歐陽詢體之說是否屬實,但香港招牌我還有深刻印象,記得顏體楷書的招牌隨處可見,蘇東坡體的則少見。照片中的招牌,沒有一個明顯是蘇體的;「雅麗珠寶玉器」那個應是歐體,「和盛金行」那個更易認,是寫過招牌無數的香港書法家區建公的書體,這個即使不是他親寫的,也是模仿他的風格,尤其是那個「行」字,走不了的 ( 區建公的楷書不是蘇東坡體,我看他學的大多是清朝的趙之謙

至於說大陸招牌多用新魏體,如果指的是三、四十年前,也許沒說錯,因為據說新魏體在文革時期非常流行,可是,新魏體的招牌現在已不多見了(這是我近幾年到中國大陸旅遊的經驗,在我到過的十多個大小城市中,就沒見過多少個新魏體的招牌)。陳雲說大陸招牌多用新魏體,是想當然;說新魏體筆劃棱角分明,沒錯,但接著的「處處展露刀兵,肅殺而不仁」云云,則純屬主觀投射,假如是香港流行新魏體,他便可能會說「新魏體筆劃棱角分明,處處展露決志之心,果斷而勇武」!

人總是喜歡聽合自己意的說話,一班意見接近而態度強烈的人,很容易會捧出一個意見領袖,假如這個意見領袖口才好或文筆佳(或兩者兼備),懂得講一些他們愛聽的說話,便會更受擁戴,甚至得到盲目的追隨。陳雲就是一例,他的政治見解不是問題,你可以贊成,可以反對,大家理性討論;問題是,他講「啱聽」說話的功力很高,相信已有不少盲目的追隨者了。

20120407

生命的操控感

我脾氣不好,易動怒,有一種情況特別容易令我生氣,就是安排好的計劃或工作程序給打亂了,以致完成不了本來可以完成的,甚至連做的機會也沒有;即使是遲些可以補做,當下我也往往會很躁,輕則波濤暗湧,重則山洪暴發。

為何會如此?我反躬自問,相信部份原因是我忍受不了生命完全在自己的操控之外。雖然我明知人生極多變數,而且大多不受自己安排或控制,但我仍然盡量追求生命的操控感,凡事都會預先安排,然後依照安排行事;順利的,我便會覺得生命由自己作主,可是,不順利時,我卻會特別焦慮不安,正如有希望,才會有失望的打擊。

就算那偶然得之的生命操控感只是幻覺,我仍然希望能有那感覺。

20120405

早熟的口味

兒子還未到十五歲,但思想早熟,從他看電影的口味可見一斑。他十一、二歲時已開始看一些「成人電影」--- 一般青少年不感興趣和看不懂的電影。我還記得他看的第一部「成人電影」是 Run Lola Run ,一看便十分喜歡,後來還重看了兩三次。另一次我有較深刻印象的,是兩、三年前和幾個同事看 The Assassination of Jesse James by the Coward Robert Ford兒子那天沒有功課,我問他有沒有興趣跟我們一起看,他沒有問電影是關於甚麼的,便說有興趣,看完後還參與討論。

上星期我和他看了兩部我心愛的電影:《花樣年華》和 Magnolia。兒子喜歡《花樣年華》,我不覺得出奇,但 Magnolia 情節簡單,內容複雜,而且片長三小時多,他也看得津津有味,我就有點意外了。

Magnolia 裏有一場「唱歌戲」,背景播著 Aimee Mann “Wise Up”,鏡頭由一個角色和場景,移到另一個角色和場景,每個角色都在低聲而憂鬱地唱這首歌,我和兒子都覺得這場戲很有感染力:



我對兒子早熟的口味還有個「終極測試」,就是蔡明亮的《不散》(也是我心愛的電影)。此片非常緩慢,只有十來句對白,最要命的是片末那個五分多鐘的定鏡,是耐性的大考驗:



20120404

合作成果

Z 合作的第二篇論文正寫到核心的理論部份,討論了好幾次,還未盡滿意,看來這篇論文比我們預計的難寫,至少要多花兩個月才能完成。正當我們有點洩氣的感覺,今天卻得到一支強心針:我們合寫的第一篇論文給期刊 Philosophical Studies 接納了!

合作寫論文並不容易,不但要兩人程度相若、見解接近(至少在合作的題目上),還要在討論時「有 chemistry」,能夠互相刺激,將各自的潛力都迫出來。這兩次和 Z 合作,我們都強烈覺得對方是好拍檔,相信以後還可以繼續合作下去。不過,如果寫成的論文都沒有期刊接納,便遲早會失去動力;今天收到的好消息來得合時,令我們立刻提起勁來,更有決心完成第二篇論文。

被接納了的那篇論文很短,只有約四千字,要合作,是因為論文裏有知識論和數理邏輯的東西,我的數理邏輯比知識論弱,其中的一些 formal proofs 有可能會搞錯,於是便找數理邏輯很強的 Z 合作。這篇論文裏有不少數學和邏輯符號,驟看可能頗嚇人,但那些符號都是必要的 --- 我寫論文,如非必要,從不將命題或論證符號化。

Z 聽到好消息後很興奮,說要慶祝,我建議到酒吧喝酒,一邊喝一邊討論第二篇論文;把酒論哲學,人生一樂也!

20120403

政客之言

正競逐共和黨總統提名的政客 Rick Santorum 昨天在一個演說裏胡言亂語,說加州公立大學系統裏有七、八間大學完全沒有美國歷史的課程;事實上,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California)有 American History and Institutions Requirements,加州州立大學(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有 U.S. History, Constitution, and American Ideals Requirements,兩個大學系統(共三十三間大學)都規定學生要修美國歷史的課程。

這些簡單的事實,要查證是舉手之勞,究竟 Santorum 是無知兼懶惰,還是故意講假話?答案不一定是非此即彼:他可能真的是聽說或讀到這樣的講法,認為可以用在演說裏,以取悅演說對象,令他們更欣賞他的反自由主義立場,於是便說了。至於這講法是真是假,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演講時達到效果;即使後來給傳媒指出錯誤,他的支持者大多不會理會(甚至不會知道),而他亦自有辯解之道。

Santorum 推銷的是 anti-intellectualism,這在美國大有市場,他曾說過大學是 “indoctrination mills”,所謂 “indoctrination”,指的是灌輸自由主義思想 --- 他從保守的宗教立場反對這種 “indoctrination” ,認為大學教育令很多學生喪失宗教信仰,是很要不得的事。至於宗教信仰更堪稱  indoctrination Santorum 是不會承認,不會理會,也不會討論的,因為政客之言,著重的不是真假,而是對象和效果。

20120402

謬種流傳

龔鵬程〈喝酒的女人〉一文(見《飲饌叢談》)有不少扼要而有趣的資料,雖然只是短短兩頁,已足以說明很多人都有的一個對中國古代婦女的看法,其實只是謬種流傳,那看法就是:古代婦女沒有自由,大都三步不出閨門,很少社交活動,更嚴禁與陌生男人接觸。

此文妙在以討論李清照的詞句「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鳳凰臺上憶吹簫〉)開始,以帶出古代婦女飲酒乃常事這一點:假如婦女飲酒是禁忌,就算女詞人經常縱飲,也不敢隨便說「我近日消瘦了,不是因為喝酒喝壞了身體」。

龔鵬程由李清照不忌談飲酒,說到古代婦女「常邀同伴飲酒或與男子同飲」,然後引經據典證明「古代女子社交乃是極尋常的事」。他的結論說得好:「談歷史,尤其是女性史,擺脫一種虛構的史觀,揚棄一些荒誕的成見,恐怕仍是必要的。」即使到現在,沒有人會認為女性飲酒應被禁止,仍有不少人在看到女性豪飲時會認為女性不該如此(而這些人對男性豪飲沒有這種反感),這種看法,相信是那「虛構的史觀」的影響。

很多人對中國古代婦女有上述的誤解,是因為聽人說得多了,在電影或電視劇看得多了,懶得深究,便接受了;假如沒有人指正,便會一直錯下去,甚至有份將謬誤傳播。

這令我聯想到另一「虛構的史觀」:古代的人,直到中世紀,都相信地球是平的。這個誤解有個名稱,叫 “The Myth of the Flat Earth”。其實古希臘已有不少思想家相信地球是圓的,亞理士多德就提出過地圓說的證據和論證;到了中世紀,幾乎所有學者都接受地圓說。然而,即使到現在,這個錯誤的看法仍在流傳,甚至在教科書裏還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