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民在《民國的痛苦:王國維與絕望的一九二七》裏提到:
王國維晚年讀過《資本論》,讀的可能是日譯本。王氏曾預言共和中國最後走向社會主義。王國維的道德政治哲學,與馬克思的生產方式的資本學說不同。借用法國思想家阿圖塞(Louis
Althusser)的話:王氏閱讀《資本論》有著「意識形態方面的困難」。(頁33)。
《資本論》到
1930 年才有第一個中譯(非全譯本,是陳豹隱翻譯的第一卷第一分册),那時王國維已去世三年了;英譯本早在 1887 年已面世,而第一個日文全譯本在 1920 至 1924 年出版。王國維懂日文、英文和德文,李建民認為王國維「讀的可能是日譯本」,大概是估計他的德文程度應該未足以閱讀《資本論》原文,而日文則比英文好。
何以見得王國維的日文比英文好呢?這看法至少可以從一件事得到佐證。王國維於
1901 年在上海與日本學者藤田豐八見面,事後藤田這樣評價王國維:「頭腦極明晰,且擅長日文,英語也很不錯,對研究西洋哲學深感興趣,前途令人矚目。」(見黃進興〈兩難的抉擇:王國維的哲學時刻〉)這裏「英語」應該指閱讀的英文,而非口說的英語;被一位日本學者盛讚「擅長日文」,王國維的日文程度一定頗高,至少比「很不錯」的英文好。此外,王國維曾在日本居住,第一次是
1902 年留學,但數月後便回國;第二次是 1911 年辛亥革命爆發後,隨羅振玉寄居日本京都,這次居留達五年之久(期間回國一次,一個月後返回日本)。生活在日文語言環境那麼長,王國維的日文比起與藤田豐八見面時的程度,肯定是更上層樓。
王國維讀的是日譯本還是英譯本,這問題其實遠不及「王國維晚年讀過《資本論》」來得有趣和值得細味。他早年熱衷於學習西洋哲學,但在長居日本期間,已決定放棄哲學,改治經史之學(在此之前有一段研究文學的過渡期,寫成著名的《人間詞話》和《宋元戲曲史》)。王國維在潛心經史之學的期間拿起《資本論》來讀,除了由於關心國家種種可能的發展,實在難以想像有其他理由。
然而,王國維未必到晚年才讀《資本論》。根據陸曉光〈王國維讀《資本論》年份辨〉:
王國維讀《資本論》是在二十世紀初。這在時間上不僅比 1928 年開始翻譯《資本論》的郭大力、王亞南早了至少二十年,也不僅比陳寅恪「二十年代初」讀《資本論》早了十多年,即便與李大釗讀《資本論》的時間相比照,王國維也是早了約十年。由此當可認為,早在二十世紀初就讀過《資本論》的王國維,可能是中國現代史上最早接觸《資本論》的學者。
如果王國維是在早年讀《資本論》,那可以歸入他當時對西學的興趣,是相當容易解釋的事,但也因此遠不及「王國維晚年讀過《資本論》」值得注意。
陸曉光一文還指出有證據顯示王國維讀的是《資本論》德文原文:
姜亮夫述及他當年兼任雲南會館學刊編輯,某日要為該刊封面繪畫配填一首詞,試填後晚上去導師王國維先生家請教。於是就有了「銘刻在我心裏幾十年的一件事」:(先生)一改改了近兩個小時。在他改詞時,我隨手翻看兩本書,其中一本是德文版《資本論》,只見書裏面用好幾色打了記號。靜安先生看了看對我說,「此書是十多年前讀德國人作品時讀的。」這事在我腦中印像很深,我當時感到先生不僅學問廣博,而且思想也是非常前進。
如果姜亮夫所言屬實,王國維的德文程度一定不低,可能和他的英文程度差不多,即藤田豐八說的「很不錯」。那麼,王國維的語文能力比我一向以為的還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