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09

是不是想當然?


讀汪曾祺的散文精選集《生活,是很好玩的》(廣西人民出版社,2016),裏面寫飲食的文章不但趣味盎然,而且包含豐富的小知識,例如其中〈昆明菜〉一文,有以下這一段:

還有幾種牛身上的特別部位,也分開賣。卻都有代用的別名,不「會」吃的人聽不懂,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如牛肚叫「領肝」;牛舌叫「撩青」。很多地方賣舌頭都諱言「舌」字,因為「舌」與「蝕」同音。無錫陸稿薦賣豬舌改名「賺頭」。廣東飯館把牛舌叫「牛脷」,其實本是「牛利」,只是加了個肉月偏旁,以示這是肉食。這都是反「蝕」之意而用之,討個吉利。把舌頭叫成「撩青」,別處沒有聽說過。稍想一下,是有道理的。牛吃青草,都是用舌頭撩進嘴裡的。這一別稱很形象,但是太費解了。

「撩青」的解釋真有趣,可惜作者沒有說牛肚為何叫「領肝」;不過,這一段特別引起我注意的,是「牛脷」的解釋 --- 因為我的母語是廣東話。看到這個解釋,我的立時反應是:「不是吧,廣東話裏舌頭本來就叫脷的呀!」以為汪曾祺只是想當然。


 不過,回心一想,汪曾祺是高郵人,不知高郵話的「舌」與「蝕」是不是同音或音近?如果不是,那麼,他說「舌」與「蝕」同音,照理是有根據的,所指的語言包括廣東話(「舌」與「蝕」在廣東話同音不同調,在普通話則同調不同音);要不是有根據,他又怎會這樣說呢?於是上網搜尋,果然找到這一說;香港中文大學自學中心粵語網絡課程的網頁有以下資料:

粵語中有不少詞會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如在香港,你可以看到房子出租廣告上寫著「吉屋」,不明其意,其實這是「空房子」的意思。因為「空」的粵語讀音同「凶」,兆頭不好,人們要趨吉避凶,於是便把「空屋」稱為「吉屋」了。其他的例子還有:

「舌頭」叫「脷」,因為「舌」與「蝕」同音,就是「虧本」的意思,而虧本的反義就是有利,於是在「利」前加一偏旁,音讀同「利」。

「絲瓜」叫「勝瓜」,因為「絲」音近「輸」,不吉利,故改「絲」為「勝」。

「通書」叫「通勝」,也因為「書」音同「輸」。普通話也有一歇後語利用此兩字的同音:孔夫子搬家,盡是書(輸)。

「豬肝」叫「豬膶」。「肝」音同「乾」,在粵語中,「乾」即「空」,如「錢包乾了」就是沒錢了,當然不利,於是改「乾」為「濕潤」,取「潤」音和義,改寫作「膶」。為避「乾」音,「豆腐乾」也叫 「豆腐膶」。

「吉屋」即「空屋」,這個我知道,因為第一次聽到「吉屋」時,覺得奇怪,有疑問,最後便問出個所以然來。至於「脷」、「勝瓜」、「通勝」、「豬膶」這四個詞語,我從來沒有疑問,以為這些東西在廣東話本來就是這樣叫的,也一直未見過或聽過這些詞語的解釋(「勝瓜」一例有點不同,我以為「絲瓜」又名「勝瓜」,沒想過「絲」與「輸」音近),因此,在見到汪曾祺對「牛脷」的解釋時,我反而懷疑他只是想當然。(這些詞語的來源,相信不少讀者早已知道,我後知後覺,請勿見笑。)

然而,汪曾祺還是有一點兒想當然之嫌,因為他的說法似乎是「脷」這個字出於「牛脷」,是廣東開飯館的人由於忌諱「舌」字而想出來的;而事實是,這些賣牛舌的人本來已經稱舌頭為脷,不管是牛的舌頭還是人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