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拉
(Milan Kundera) 在文學評論集《帷幕》裏講了這個小故事:
他和一位朋友閒談時極力推崇波蘭作家貢布羅維奇
(Witold Gombrowicz) ,不久兩人再見面,那位朋友說因為昆德拉的盛讚,所以看了貢布羅維奇的一本小說,可惜只覺平平無奇,大失所望。昆德拉問他看了那本,朋友說是
The Possessed: The Secret of Myslotch;昆德拉表示驚訝,說那不是貢布羅維奇的重要作品,不明白他為何偏偏揀這本來看。然後昆德拉說:「你一定要看他的
Ferdydurke 或者 Pornografia 啊!」誰知朋友這樣回答:「我的生命餘下的日子漸少,能夠分配給這位作家的時間已經用完了。」
這個故事的小標題是「閱讀漫長,人生苦短」,我看後很有共鳴。我非常幸運,不但喜歡看書,還因工作的關係,比一般人多很多時間看書,即使是學期中要教學,我也每天看兩三小時的書,學期休息和暑假期間,更會多至七八小時。然而,中年以後,我便開始感到看書的時間越來越須要珍惜,因為我逐漸強烈意識到
--- 正如昆德拉的朋友說 --- 自己生命餘下的日子已漸少了。
假如昆德拉那位朋友的經驗發生在我身上,我一樣會拒絕再看貢布羅維奇的書;好作家好作品多的是,何不讀另一位的好作品?也許我根本不會看完
The Possessed: The Secret of Myslotch
--- 看到一半 (甚至更早),已經可以判斷到那不是好作品,應該壯士斷臂,省下時間讀另一本書。
看書半途而廢,這是我從前幾乎絕不會做的事。以往看書,如果開始了,就算覺得不好看或無甚得著,我也會強迫自己由頭至尾看完 (當然有例外,我到現在仍然是讀不完《紅樓夢》,只看到第六十二回)。這其實是完美主義作祟,人到中年之後,由於深感時間寶貴,理性終於戰勝了完美主義,看書半途而廢偶有發生,但已不會令我不安
--- 那是劣書之錯,罪不在我。
中年以後的看書心態還令我有另大一改變:看書時有些部份會馬虎速讀,有時甚至索性略過不讀,以前卻連一個註腳也不會放過;例如去年讀馮睎乾應我要求私下推薦的《在西方發現陳寅恪》,由於作者陳懷宇的寫法過於鉅細無遺,有些太瑣碎詳盡的資料我都速讀或略過,因為不會影響整體的理解,而且就算仔細讀了我也會很快便百分百忘記。速讀或略過一些部份,為的也同樣是省時而已。
以上說的改變,只是指所謂「看閒書」,不是為了學術研究而讀的書;研究用的書,必須仔細讀完,有時候還得一讀再讀。兩者一輕一重,不過,好比旅遊和探索,或跳舞與健身,都可以從中得到樂趣。
早幾天
(四月二十三日) 是世界閱讀日,那天我在臉書寫了幾句感想,抄在這裏,願與天下愛看書的人共勉:「一本好書就是一個寶,世上最多的、任人取用的寶,就是這一種。即使只是間中才讀一本,只要是好書,就是執到寶,就能豐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