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08

拒抗宿命

教了這麼多年哲學,我從來沒見過任何學生對一個哲學論證有強烈的情緒反應(我說的情緒反應,主要是指籠統的負面情緒,用英文說,就是 being upset by it),原因為何,我也不肯定 --- 有些可能是因為對我討論的問題不感興趣,所以無可無不可;另一些也許是因為只視哲學為頭腦訓練,所以不會讓哲學理論或論證侵擾他們的基本信念;還有些則可能是有情緒反應,不過沒有表達出來而已。

今天是頭一遭。話說我在形上學課上講到宿命論(fatalism),討論的是 Paul HorwichAsymmetries in Time 一書第二章整理出的一個宿命論論證,從「過去之事不能改變」,結論到「將來之事已有定數」(我不會在這裏解釋這個論證,有興趣者可找 Horwich 的書來看,論證在 28-29頁)。Horwich 並不接受這個論證,只是先闡釋然後反駁,可是,他的反駁欠缺說服力,因為他只是針對論證的其中一個前提,而且沒有抓著前提的重點。我向學生解釋了 Horwich 的論點有何不妥後,便補充說他反駁的那個宿命論論證其實不是那麼容易應付,接著用了一個更簡單的方式將論證再解釋一次。

這時,一個學生舉手說:「我認為一定有反駁這個宿命論論證的方法,宿命論不可能是對的!」說時表情嚴肅,臉部肌肉繃緊,像是在討論生死大事似的。這學生平時活潑開朗,經常笑容可掬,我看見她這樣說話,不禁有點愕然。作為哲學老師,我只能這樣回應:「可能有反駁的方法,但也可能沒有;你這樣說只是表達了你對宿命論的拒抗,這拒抗身不是哲學,找論證去支持這拒抗,那才是哲學。要是你最終反駁不了這個宿命論論證,也許你便應該接受宿命論了。」

聽我如此說,這學生的反應更強烈了,有點提高聲線:「不不不,我絕對不會接受宿命論,我需要相信我的將來未有定數,相信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自己的將來,否則我不懂得怎樣活下去!」她看來真的有點 upset,我不想再刺激她,只好提醒她這星期的主題是時間,宿命論只是順便論及,我們在學期末會花兩星期讀幾篇關於宿命論的文章,到時可以再討論如何反駁宿命論。

哲學也有打中人要害的時候,不過,哪處是要害,何時會被打中,則因人而異了。

28 則留言:

  1. 这位学生对待哲学很“较真”,其实挺难得的。面对宿命论,恐怕大多数人觉得那和自己的生活太远,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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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題外話,不知王sir有無讀過美國作家David Wallace Foster關於宿命論的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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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沒讀過,但他討論的 Richard Taylor 我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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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基本信念與每個個體生命經驗中最核心的部分無法分開 很難站在超然立場看待構成你信念的那些命題 所以本人認為最好不要拿常常哲學論證來檢驗個人的基本信念 否則總會有跟自己過不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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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可是,哲學總不能完全跟自己的生命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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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向學生解釋了 Horwich 的論點有何不妥後,便補充說他反駁的那個宿命論論證其實不是那麼容易應付,接著用了一個更簡單的方式將論證再解釋一次。//

    「....便補充說他反駁的那個宿命論論證其實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相信她是很著緊你,急你之所急,她看見連她....(一時想不出用什麼形容詞)的老師也說「不是那麼容易應付」,豈有不急之理?
    而你說「要是你最終反駁不了這個宿命論論證,也許你便應該接受宿命論了。」這對她可能是雙重打擊,因為「反駁不了」已經是輸了一回,還要來個「便應該接受」,幾乎等於是「落井下石」,真係唔「缩命」都「攞命」的.... :)

    (btw:「這拒抗半身不是哲學,」“半”相信是打錯字,應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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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寫得有趣。對,打錯字,而改正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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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新年快樂!多謝教授一直以來的好文章!

    講起宿命嘛,記得有人講過,在哲學導論課上,有某位教授不斷解拆人生有意義之類的論述,判斷為無意義之談,然後有個同學下個學期就退學了。可想而知,他可能是為了追尋或思考人生意義而去讀哲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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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其實思考越多,越發現人生無意義。雖然很荒謬,但這也是一種循環,回歸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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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其實思考越多,越發現人生無意義//

      - 也許如此。另一方面,不思考者相信亦不會被人生意義的問題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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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住在有個太陽跟月亮的地球也是個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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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同情理解,匿名朋友似乎將任何無法擺脫的自然現象或者生存條件,都算做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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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同情理解,所以我絕對不會接受宿命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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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那女小生吾认命,所以对宿命论有代入感,当找吾到反駁這個宿命論論證的方法,自然upset。
    吾认命是动力source,后生人甘早要认命好难。
    事实上人好渺少.......

    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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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其實認命也不簡單,如何認?認了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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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If fatalism is true, then whether a person accepting fatalism or not has been determined by his/her own fate, isn't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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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Maybe she is destined to not to accept fatalism. It's just impossible for her to go against her own fate. 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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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Yes, if fatalism is tr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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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偶然看到一篇文章提及一位哲學教授反對迷失於哲學概念的遊戲。想請問王教授宿命論的論證是哲學概念的一種嗎?(先申報我還未看過論證內容,不過想先了解它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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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宿命論的論證當然屬於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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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對不起,寫漏了概念遊戲的重點。
      我想講的是:宿命論的論証,若果只是一種概念遊戲,則那位同學不必迷失在其論証的結果裏面。當然,這推論不是哲學,只是人生感悟。
      如有不敬,請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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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其實哲學家係咪時常諗D現實上根本冇咩可能發生O既事來討論?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該女生冇需咁在意丫.

      利申:未提過論證內容

      y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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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想講的是:宿命論的論証,若果只是一種概念遊戲,則那位同學不必迷失在其論証的結果裏面。//

      - 如果推論正確,前提全真,便不應隨便以「概念遊戲」來打發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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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I was a Christian since I was small, and I abandon my belief in Christianity after I found that there is not any sound arguments for the existence of god in my philosophy class. However, interestingly, although I got a little bit upset at that time, I soon found that it is extremely comfortable for me to accept the lack of proof of god and agnostic athe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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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這小毛子一定是年青人,只要多長點見識,便明白天命不可違,一切都是注定,無可能改變,努力是徒勞無功。

    如果要反駁宿命論,某程度上你可以這樣回答:「你出生時是男對不對?你將來都會是男,會變成老伯伯。你要反抗宿命,後天努力會不會變成女人,可以懷孕產子?」
    「你出生在美國,是白人。如果你反對宿命又如何?你後天努力會變成另一個人種嗎?沒可能。」
    而且改變未來,等同未來可以改變過去,有違時間悖論。在反駁之前先解決時間悖論比較好。即使是用平行世界假說,但另一個世界自有另一套悸論,還是沒法扭轉原本世界的事情。

    好多事由開始之前已經注定好結局,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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