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29

參選試

我沒讀過孫中山的著述,對三民主義不甚了了,近日讀錢穆〈中國歷史上的考試制度〉一文(收於錢著《國史新論》),方知道孫中山提倡以考試來彌補選舉制度之不足 --- 競選公職者要先通過國家公開考試,才有參選的資格。錢穆素來佩服孫中山,對這參選試的建議亦非常贊同;根據他的理解:

「選舉原意,在如何獲取理想人才,俾可充分代表民意。單憑群衆選舉,未必果能盡得賢能。故中山先生主張,被選舉人亦該有一限制,遂以考試補選舉制度之不足 […] 此層用意,卻正與中國歷史傳統恰相吻合。中國歷史上之考試制度,本從選舉制度演變而來,其用意本在彌補選舉制度之不足。」

錢穆在這裏將中國古代的選賢舉能與民主制度裏的選舉相提並論,實在大有問題,因為前者為官選,後者乃民選,兩者可說是有本質上的分別:官選以選拔賢能為最終目標,可以不管民意;民選則以充分代表民意為依歸,就算獲選的是個窩囊廢,民意仍然應該受到尊重。

然而,撇開錢穆的混淆不談,正正因為民主選舉有可能選出非賢非能的人,孫中山這個參選試的建議看來相當合理 --- 先經考試篩選,再經選民投票,豈不是較能保證選出賢能之士,且能代表民意?這是個理想化的看法,可是,參選試若要實行,卻必須先解決以下問題:應該考些甚麼?考試的內容由誰決定?參選試不應歧視沒受過學校教育的人,文盲亦可能是上佳的管治人才,因此考試的內容不應該是專門學科的知識;單考智力(例如智商測驗)也不妥,因為智力高的人不一定有管治才能;考對國家和政府結構的認識吧,又似乎難以篩去大部份參加考試的人(這樣的考試太容易)。

其實,如果擔心參選人的質素不夠高,選民的質素也該擔心;即使有參選試,假如大部份選民都沒有慧眼識賢能,仍大有可能選出候選人中最差的一位(可以差到甚麼程度則要看參選試考些甚麼)。假如要進一步提高選出賢能之士的機會,何不提議人民也要通過選民考試才有投票的資格?

參選試這個建議驟看有理,但想深一層,便知道是行不通的,甚至會發展至與民主精神相悖。孫中山提出這個建議,錢穆大力支持,也許是因為他們(尤其是錢穆)仍念念不忘中國傳統讀書人的一個理想 --- 透過考試顯示自己的才能,從而有機會能為生民請命、為萬世開太平。

20130328

夜半無人自省時

鼻敏感時節,夜半鼻塞而醒,起床吃了一粒藥,卻再睡不著了,於是到書房的安樂椅坐下,閉目養神,免不了思前想後,雜亂無章,然而,回心一想,原來這些雜亂的思緒都離不開自省,在漆黑中,孤獨時,不自禁問了自己很多問題。人貴自知,不反省則難以自知,也屬湊巧,昨天的形上學課堂上講解洛克John Locke‘person’ 的定義,其中一點正正是自我認知 --- 沒有自我認知的能力,就不算是個 person 了(‘person’ 這個字不容易翻譯,在某些語境可以譯作「人」,但洛克將 ‘human being’‘person’ 劃分得很清楚, ‘human being’ 當然要譯為「人」,那麼 ‘person’ 該如何翻譯呢?)。

且記下撫心自問的一些問題。

- 人生已過了一半有多,餘生還要追求些甚麼?
- 我對名和利真的看得那麼淡?有沒有自欺?
- 花了不少時間寫雜文,哲學研究的時間相對少了,值得嗎?
- 我對政治的了解不深,談政治的雜文卻越寫越多,豈不是自暴其短?
- 已離開香港多年了,卻仍念念不忘這故城舊地,是不是因為我在美國始終有些疏離感?
- 我跟陳雲算是認識,且無仇無怨,為何我對他越來越憎惡?那純粹是對他言論之不滿嗎?
- 一直以來都很幸運,有時以為是挫折的,到頭來都是好事;對一些沒有自己那麼幸運的人,我是否太苛刻了?
- 對兒子是否期望過高了?假如他考不進頂尖學府,我會否看得開?
- 自己的脾氣太壞,尤其是對妻兒,不是沒有嘗試改善,但做得足夠嗎?
- 在網誌裏寫的一些東西,是不是有意無意在替自己塑造一個過份美好的形象?(包括這一篇文章。)

天已微明,又是新的一天,反省過後,仍要過活,繼續努力做一個符合自己要求的 person

20130325

阿爺思維

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主任委員喬曉陽早兩天在一個公開場合斬釘截鐵說「不能接受與中央對抗的人擔任(香港特區)行政長官」,這當然不是他個人之見,而是代中央傳話。喬主委雖然沒有清楚說明怎樣才算是與中央對抗,但舉了何俊仁為例子,批評他以共產黨為對手、有推翻中共政權之意,明顯是與中央對抗。然而,喬曉陽說的「與中央對抗」,又豈只限於反共、與中央為敵?

根據《蘋果日報》的報道,喬曉陽亦稱留意到余若薇曾撰文談國慶,有貶低國慶之意,並指余若薇這樣的反對派假若當了特首,將會缺席所有國慶活動;言下之意,是缺席國慶活動也算是「與中央對抗」了!

喬大人說這些話時表現了的,可稱之為「阿爺思維」,對阿爺來說,不聽話即是搞對抗。一國兩制,也不能無大無細;高度自治,不等如任你話事。中央是阿爺,特首是孫子,孫子要聽阿爺話,阿爺才會放心,君不見三任特首 --- 懵董、貪曾、狼英 --- 完全是聽命於中央,假如給你們香港人來個真普選,隨時會選出一個「與中央對抗」的特首,把香港弄得一路「亂」下去,那真是乖乖不得了。

因此,喬曉陽強硬表明「不與中央對抗」是「普選」特首的底線,而這底線一畫,香港人就別再妄想中央會在 2017年給香港來個真普選了。

無獨有偶,在同一場合,中聯辦主任張曉明也表現了他的阿爺思維。他提及香港的遊行集會,先問為何有那麼多的遊行,此一問,香港人聽來會覺得甚笨 --- 遊行可不是吃飽飯沒事做呀!有不滿才出來遊行抗議,越多不滿就越多遊行,還用問為甚麼?不過,以阿爺的想法,遊行、集會、示威通通都是不聽話的行為,要防微杜漸,以防一發不可收拾,像香港這麼多遊行,就是「亂」了。

張主任接著的一問更妙:「香港真的那麼自由?」彷彿香港人的遊行自由令他感到難以置信,彷彿這種自由是不應該的,是自由得過了份。阿爺愛管人,最好人人都像乖孩子成龍,相信中國人(當然包括香港人)是要管的,自甘受管,那麼阿爺就好辦事了。香港人享有的遊行自由是「亂」的根源,要是中國人民也有這種自由,阿爺的地位恐怕就不保了,你說阿爺怎能不覺得這種自由是過份的?

20130324

練功、練精神、練器量

跟家人及兩位好友到大峽谷遨遊,還順道看了附近的日落火山口(Sunset Crater)和塞多納紅岩石(Sedona Red Rocks);天朗氣清,風景怡人,輕輕鬆鬆玩了五、六天,頗有「充電」之效。這次史無前例地在旅遊期間完全沒有看書或思考問題,因為早陣子寫作、閱讀、和思考都有點過雜,心靈略感散亂,決定趁這次旅遊「熄機」數天,休養生息,以求回復澄明。

旅遊回來,重新「開機」,想想該怎樣開始,腦海裏倏地浮起「練功、練精神、練器量」八字,於是打出貼在 Facebook 上。這「三練」的意思我自己當然明白,貼出來不過是興之所至,但別人看了,可能跟我的理解不同,甚至摸不著頭腦。果然,不出五分鐘,便有朋友問我「練精神」是甚麼意思,接著有人問如何練精神和器量。

我隨手寫了幾句回應,半文半白的,朋友看了似乎頗喜歡,囑我擴而充之寫成博文;其實我也沒甚麼可補充的,就把那兩段文字照搬到這裏吧:

「精力充盈、神氣外現,謂之精神。練精神,須內外兼顧:外者,作息、飲食、運動均衡足矣;內者,則不可不練集中力、意志力、持久力、耐苦力,四力俱強,自當神圓氣足,沛然莫之能禦也。

至於練器量,不外乎練習一鳥瞰式之視野,見茫茫天地、芸芸眾生,你我他之差別自不足掛齒;自我漸小,退一步海闊天空,胸襟反而漸大矣。」

誰知有問者猶未滿足,追問該如何練集中力、意志力、持久力、耐苦力;我認為練法因人而異,須各自揣摩參詳,然而,最後我還是舉了一個練集中力的方法為例子:

「給自己一件不大願意做的工作,限時完成,在時限內(例如兩小時)注意自己是否給分心了got distracted),如有,則記下;時限過後,檢視給分心了多少次,次數越多越失敗,如果連工作也沒完成,則更失敗,下次力求改善。警覺性 + 知恥之心 + 練習 = 進步。」

朋友看後竟立刻試用,並說「剛才為自己讀書時的 distractions 做記錄,很能鼓勵自己集中,看來這方法很不錯」。這未必是人人適用的方法,但運用起來非常簡單,有沒有效很快便知,有意訓練集中力者不妨一試。

「練功」一項沒有人問及,也許大家認為這個意思明白不過 --- 勤練就自然增加「功力」,所謂日子有功也。事實上,勤練未必能增加「功力」,就算是增加了,也未必是有效地增加。我說的「練功」,就是有反省意識的練習,不只是指武功,應用到其他的技藝或學術(例如邏輯),也是同樣道理。以下我且以練武為例:所謂「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練拳不等於練功,天天練拳,功夫也未必會進步。何解?撇開內功等神奇的東西不談,練功超出單純練拳的地方,在於練拳時刻意細意將拳理體現出來,而不只是機械性地反覆練習拳腳的動作;起初體現得粗疏,但練將下去,慢慢便會精細起來,這就是功力加深了。

《太極拳經》有云:「其根在腳,發於腿,主宰於腰,行於手指。由腳而腿而腰,總須完整一氣,前進退後,乃能得機得勢。」我練太極拳超過二十年了,天天練拳,那「主宰於腰」練了不久便能做到,但由腰練到腿再練到腳,勁由腳底扭旋而出,周身節節貫串,卻要練很多年才做得到、做得自然。假如我不是練拳時揣摩拳理,只是盲目練習套路,就算練他三十年也可能是只得其形,掌握不到太極拳的要旨。(不過,「練功不練拳,未老身先空」,只是明白拳理,不去練拳,也是徒然。)

20130316

暫停更新

博主外遊,十六二十三日暫停更新,歡迎閱覽較舊文章,留言稍後回覆。

20130314

盲點的盲點

昨天跟同事 S 吃午飯,跟以往一樣,無論我們本來傾談得怎樣投契,只要話題一轉到政治,便會談不攏。這一次沒有甚麼激辯,然而,他見我隨著他的論點不住輕輕搖頭,我見他對我的回應報以難以置信的神色,顯示我們之間有頗大的隔閡;雖然沒有不歡而散,再轉話題之後仍能繼續暢談,但是那場關於政治的討論已屬話不投機,相當沒趣。

其實我頗喜歡 S 的為人,欣賞他樸實無華、正直不阿。我跟他亦有不少共同的興趣,例如音樂(主要是古典和爵士)和電影;哲學方面我跟他研究範圍不同,他的專長是道德哲學,對我搞的知識論無甚興趣,不過,我的道德哲學底子不錯,不必捨命也能陪君子,因此我們也談哲學,只是大多集中於道德哲學。

我初來的一兩年,幾乎每兩星期便和 S 約見,或吃午飯,或喝酒去,或聽音樂會。我的心態是初到貴境、新朋友多多無妨,尤其是談得來的;S 則是朋友不多,兼且是孤家寡人,樂於結交這個意氣縱橫(年來已收斂了)、活力充沛(現在依然如是)、且跟自己有共同興趣的新同事。

可是,我逐漸發覺 S 的政治立場是我會形容為 crazy 的。他是個保守派,但我認為他 crazy,並不在於此,而是因為他的一些具體看法;讓我舉幾個例子:他不但認為小布殊所謂先發制人(preemptive strike)攻打伊拉克是天經地義的,到後來美國在伊拉克找不到 WMDs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S 仍堅持相信伊拉克擁有 WMDs,只是早已偷偷運走收藏起來了2008 年美國總統大選時,不少人認為共和黨候選人麥凱恩(John McCain)年紀老邁,假如當了總統,卻在任期未滿時死去,便會由他的競選拍檔佩琳(Sarah Palin)頂上,珮琳無知,人所共知,那是令人擔心的可能;S 卻對我說,他認為珮琳當總統並沒有甚麼問題,勝任有餘,甚至可能勝過小布殊,我聽後真的非常震驚。昨天跟我吃午飯時,S 又有驚人之論,領取社會福利及(因收入低而)不須繳稅的人應該沒有權投票

這些我認為 crazy 的看法,S 都相信是有充分理據支持的,但他提出的所謂理據,在我看來都不過是自圓其說,完全沒有說服力。當然,S 看我的立場和論據可能亦如是,甚至也認為我 crazy

S 和我都看不到自己錯在哪裏,也許 S 在政治信念和見解上有盲點,也許有盲點的是我,也許我們兩人都有盲點。然而,跟視覺上的盲點不同,信念和見解上的盲點是沒有一定的方法可以測試出來的 --- 我們對這種盲點都可能有盲點,無法看見盲點所在。有能做的,是戒慎恐懼,在自己漸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時,尤其要驚惕,因為醉的很可能正正是自己。

20130313

拋頭露面

早兩個月《評台》的負責人問我可否轉載一些《魚之樂》的文章,並說稍後可能會按點擊率付稿費。我寫的文章比較小眾口味,不會吸引很多讀者,我亦志不在稿費,但文章既然寫了,我倒樂意給多一些人看到,便應承讓《評台》轉載。至今也不過轉載了三篇文章,而且如我所料,讀者看來不多。

兩星期前《主場新聞》的編輯也要求轉載我的文章,並說明沒有稿費,我亦答應了,至今已轉載了七篇文章。有趣的是,假如以 ‘like’ 之多少為準,七篇文章中我認為寫得最好的一篇最少人看,反而講陳振聰的那篇抽水之作有二百多個 ‘like’,一般讀者的口味如何,可以想見。

七篇文章中包括昨天寫的〈如何破壞「佔領中環」〉,這一篇不出二十四小時竟有近千個 ‘like’,真是出乎意料!那可能是由於題目有點「嚇人」,但也反映了《主場新聞》的讀者有很多都非常關心「佔領中環」一事。值得一提的是這篇文章的留言,有六、七十個之多,但不少是罵我的(我只看了一小部份),有的簡直是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我寫文章大多是不吐不快,吐之而後快,直言不諱,早預了會有人看不順眼;罵我,沒所謂。

兩處轉載我都用了(那頗俗氣的)真實姓名和教授銜頭,可說是拋頭露面了,有朋友在 Facebook 留言說「看來你已經不介意露你的身份」;其實我的身份從來都不是秘密,況且我又不是名人要人,沒甚麼洩露不洩露的。用真實姓名,不過是因為我認為在大眾謀體發表文章不宜用簡名 “W. Wong”,又不想另起筆名,如此而已。

雖然頭已拋、面已露,但魚還是魚,樂依然樂,我寫的文章仍然會是先在這裏登出。

20130311

如何破壞「佔領中環」

戴耀廷教授提出的「佔領中環」行動,似乎以由最初的書生紙上談兵,發展到漸有眉目,甚至已聚起了勢頭。計劃是否會成事,成事後的結果會是怎樣,現在沒有人可以肯定;然而,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有些論述或做法會對「佔領中環」計劃有一定程度的破壞作用,例如:

1. 未戰先敗論 --- 大潑冷水,指計劃戇居,不會有足夠人數或持久力,注定失敗,而且事先張揚,未成事便會給中共和港府逐一擊破云云。

2. 貼矮化標籤 --- 替計劃貼上「屬於中產」的標籤,批評策動者不能代表主流,而只是一群自以為事、孤芳自賞的所謂社會精英,因不甘寂寞而想出不切實際的計劃,以圖能佔領道德光環。

3. 提高成功門檻 --- 指計劃就算成事,有一萬人佔領中環,但假如爭取不到在 2017年有真正的雙普選,便算失敗。提高成功門檻,敗數當然隨之提高了。

4. 一味靠嚇 --- 危言聳聽,指佔領中環之日,很可能就是中環變成天安門之時,中共出動解放軍鎮壓,寧願和香港一拍兩散。佔領中環就是和中共鬥大,香港人輸不起的。

5. 陰謀論 --- 指「佔領中環」計劃是受人利用,其實是中共故意引蛇出洞,令爭取民主和普選的各方勢力自暴身份,並給他們有一個大打出手的機會,互相虛耗,中共便坐享其成。

6. 另起(假)爐灶 --- 擺明不會參與「佔領中環」行動,並呼籲其他人也不要參如,然後提出一個更「可行」、更符合「常識」和「現實政治」的做法;不過,是否真的會付諸實行,便天曉得了。

說到這裏,我幾乎想提出一個陰謀論:假如任何人士的論述或做法包括以上六點的一半或以上者,他們很可能根本就無心為香港爭取民主和雙普選,可能甚至是中共的棋子。

然陰謀論非我所好也。陳婉容在最近的一篇文章裏有兩句說話深得我心:「自由民主若是共同幸福,爭取的過程也定當是共業。」練乙錚早兩天在商台的節目裏說,佔領中環只是爭取普選的其中一個環節,大家不可以因為一次事件成敗,決定了志氣;這也說得很對。就算你不認同「佔領中環」這計劃,也不必予以破壞;我只想在這裏呼籲真正關心香港民主進程的人士,給「佔領中環」計劃一個機會吧!

20130306

當另類療法成為信仰

另類療法是主流醫學以外的治病方法,主流醫學未必肯定這些療法無效,但至少是相當懷疑,因此不會採用。所謂「主流」,一般是指西方醫學的主流,例如針炙在中醫是主流,但對西醫來說則屬另類療法;假如某一療法是中西醫都存疑的,那就是雙重另類了。

如果整個中醫系統都屬於另類療法,那麼,除非我們全盤否定中醫,否則便不應對另類療法一筆抹煞。事實上,有些另類療法看來有效,有些則太過玄之又玄、連驗證其是否有效也難乎其難;然而,總不應一概而論,將「另類」和「無效」等同起來,視所有另類療法為不科學、甚至是騙人的技倆。

採用另類療法,即使無效,也不一定會造成大害:假如對小病施以無效的另類療法,壞極也不過是遲些痊癒;另一極端是群醫束手的絕症,死馬當作活馬醫,另類療法無效,終歸一死而已。可是,很多乞靈於另類療法的人是病不輕、症非絕,療法無效便可大可小了 --- 小則加重病情、拖延治理,大則弄至病入膏肓、回天乏術;如果是傳染病,更會延禍他人。

因此,對於另類療法,絕不應輕信,可以大膽假設,卻不可以不小心求證;嘗試無妨,沉迷乃大忌,要保持客觀,試過無效便應停止,不要被自己的主觀意願牽著鼻子走,迷途而不知返,還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

有些提倡另類療法的人,可算是危險人物,不可不防,因為他們已將另類療法變成一種信仰,有意無意誇張了某些另類療法的神效,言之鑿鑿,以為確可信據,其實憑藉的不過是盲目的信心。他們的危險在於散佈一些錯誤的醫學訊息,誘使群眾採用無效甚至有害的另類療法,令他們產生虛假的希望,到希望落空時,損失的可能不只是時間和金錢,還有健康甚至性命!

如果一個人提倡另類療法時有以下的特點,他對另類療法的看法和態度,已和信仰無異:

1. 傳道熱忱 --- 提倡另類療法時大有拯救世人、普渡眾生的姿態,到處傳揚,著書立說,惟恐天下不知。

2. 正邪對立意識 --- 自己提倡的療法屬正,主流醫學屬邪,正邪不相容;邪害人,正救人,但邪會迫害正,只望世人覺悟,認識到主流醫學之害,令邪始終不能勝正。

3. 神秘色彩 --- 將另類療法和神秘玄奧的東西拉上關係,甚麼天道、念力、氣、宇宙能量、天人合一等等,以圖說明那些另類療法為何有神效。

4. 訴諸見證 --- 用來支持療法有效的證據,大部份是使用者的個人經歷,例如某某說自己的背痛在使用療法後迅速消失,某某說醫生斷定他只能多活六個月,但使用療法後已有三年,他仍健在 ...

5. 籲人開放、自己則封閉 --- 推廣另類療法時不斷強調要對療法持開放態度,但對於批評療法或與療法不相容的見解,都一概絕對排斥,斷不會持開放態度,考慮對方可能是說對了。

6. 不能否證 --- 面對不利的證據,總能找個理由打發掉,認為不足以證明療法無效;就算自辯的理由迂迴曲折得像個陰謀論,也不覺得有問題。

遇到有人這樣提倡某些另類療法時,我們便應該特別有戒心。

20130304

神棍的語言

朋友傳來一個短片,原來是已一段日子沒有新聞的陳振聰做耶教的見證,講述他如何信主,怎樣經驗聖靈的力量,用的卻全是神棍的語言 --- 盡講些引人入勝、有戲劇性、而又常理不能解釋的「經歷」,聽得在座信眾心花怒放、熱烈鼓掌、齊呼「哈利路亞」。

陳振聰的「奇妙經歷」包括:自己接過一名離職員工送他的《聖經》後,立刻全身不能動彈;在決志時,右手不由自主舉起,自己竭力制止也沒用,終於舉起了手;決志後傳道人按著他的背替他祈禱,他感到有火從背後燒出來;在一個祈禱會裏,林以諾牧師替他按手祈禱,他感到一股熱氣衝上他臉部,接著無緣無故跌倒在地上;他出席一個黑人牧師的講道,聽時突然感到身處環迴立體聲,好像有揚聲器圍繞著他播出講道的內容,這「經歷」感覺上只持續了一分鐘,然後他發現自己跪在講台前,雙腿很疼,原來他不知不覺在那裏跪了一個半小時,講道早已完了。

大多數信徒一生也不會有多少次這樣的經歷,陳振聰信了耶穌不夠一年,竟然蒙聖靈感動多次,次次那麼神奇,難道上帝特別關照他?我不敢肯定陳振聰信主是假的,但他用的神棍語言的確很難不令人起疑;假如他三兩年後成為傳道人,自己開檔(i.e. 教會)揾食,我是一點也不會感到出奇的。

其實,陳振聰描述的決志應該不算數,因為他是不自願地舉起右手;如果這樣也算決志信主,上帝要人信耶穌便簡單得多了。

20130303

常識與「常識」

「常識」可以用作英文 ‘common sense’ 的翻譯,指日常生活須要應用、因而一般人都有的基本知識,例如人皆會死、食物久放會變壞、石頭不能吃、阿媽係女人。「常識」也可指受過基本教育的人應有的知識,例如我們住在一個星球上、湖和海不同、中國在亞洲、吸煙對身體有害;這個意義可以引申到專門的知識,例如科學、歷史、政治、哲學等,受過某種專門知識的基本教育,便應有那方面的常識,於是有「科學常識」、「歷史常識」、「政治常識」、「哲學常識」等用語(假如你不知道「我思故我在」是誰說的,你便是缺乏哲學常識)。

無論是哪一個意義上的常識,常識也可以是錯的。根據常識(第一義),我們肉眼直接看見的東西,與我們同一時間存在,可是,我們看見的滿天繁星,有些早已不存在;常識(第二義)也告訴我們,生物在高溫下不能存活,但事實上有些微生物可以在溫度高達攝氏 100度的環境生存。有時,常識並不一致;例如地球有南北兩極,那是常識(第二義),而常識(第一義)亦告訴我們,無論我們身處哪裏,也可以走向不同的方向,然而,當我們在北極時,無論怎樣走,都只能走向一個方向 --- 南方。

我不是在反對常識,常識雖然可能有錯,但在常識被證明為錯之前,依賴常識並無不妥,因為我們沒有更恰當的做法,只要不認為常識絕對無誤便成。

罵人缺乏常識,一般只是恥笑對方無知之極、或是連基本教育程度也沒有,不過,在政治討論裏,「缺乏常識」的意思可沒這麼簡單:它是一種民粹論述的語言,所謂「常識」,就是平民大眾的共有認識,缺乏「常識」的,就是那些不識民間疾苦的社會精英份子。例如美國共和黨無知政客佩林Sarah Palin就最愛代表常識,經常指責政敵缺乏「常識」,甚至說「我沒有學習得過多以致不顧常識」(“I haven’t learned enough to dismiss common sense”),言下之意,就是教育程度高、讀名校、愛談理論、講究品味的 elite,都是缺乏「常識」的。

在這種民粹論述的語言裏,缺乏「常識」即是脫離群眾,讀書讀得太多讀壞了腦,不切實際,唔知米貴。這種語言稍加變化,就可以用來指責讀得某類書太多的人,例如香港的左膠們,不時被人罵沒有「常識」,罵左膠者,就代表了「常識」,論述完畢順手加一句「這是常識」,就表示自己站在香港市民大眾的一邊,多方便!

20130301

時時刻刻看顧你

假如有個很愛很愛你、愛得肯為你死的人,為了看顧你,時時刻刻跟著你,無論你去哪裏,她必跟隨,而且一定是貼近你,以便看到你的一舉一動;就是你去如廁,她也會跟你入廁格,站在馬桶旁,連你抹屁股的動作她也不放過,定睛望著,恐防你有失。即使這是一個你也深愛的人,這樣的看顧,形同監視,你也必然吃不消。

假如這個人不但很愛很愛你,還極之能幹,兼有金錢和權力,可以隨時為你排難解紛,你會因此而樂意被她二十四小時監視式地看顧嗎?相信也不會。人,總需要一些孤獨的時間;孤獨,有時是一種精神上的痛苦,有時卻是一種精神上的自由。完全沒有孤獨的時間,就是喪失了這種自由;想孤獨而不得,就是喪失了得到這種自由的自由。

假如時時刻刻看顧你的是神呢?只要用「神時時刻刻看顧」或「上帝時時刻刻看顧」在網上搜尋一下,便可以見到很多信徒都好像深信神時時刻刻看顧他們,不但相信,還心存感謝,哈利路亞。然而,這些信徒之中恐怕絕大部份都沒有想清想楚「神時時刻刻看顧我」的所有涵義:神時時刻刻看顧我,即是我的任何行為(包括如廁和做愛)神都「看見」;還有,神是全知的,連我所思所想的一切祂都知曉,真是無所遁形,全無私隱,永不孤獨。這種看顧,真是人能忍受的嗎?

以下的動畫短片頗有趣,形象化地表達了同一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