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30

欣聞老朋友健在


我跟老哲學家 John W. Cook 的忘年之交,在這裏已談過好幾次,過去三四年我們不時約見,一邊喝酒吃零食,一邊討論哲學和時事,每次都十分投契(儘管我們對維根坦的理解大相逕庭)。不過,我已差不多一年沒見過他,也沒有他的消息;去年聖誕期間,我電郵他問好,卻一直沒有收到回覆。以往 Cook 必定一兩天內回我的電郵,過了幾個星期,我見他仍然全無反應,便擔心起來,畢竟,老人家已八十多歲了。

我們一向只用電郵聯絡,我沒有他的電話號碼,本來不是沒有辦法查到,可是,我不斷忙於不同的事,於是一拖再拖,最後不了了之;我知道 Cook 的地址,但總覺摸上他家門會很冒昧,便更不會這樣做了。過了半年之後,我禁不住猜想他可能已去世,雖然不肯定,卻認為相當有可能,一方面感到婉惜和難過,另一方面又慶幸他算是得享天年。

昨天駕車回家途中,心血來潮,繞路駛到 Cook 的房子前,好奇想看看他家前園的環境是否依舊 --- 如果不是,那麼房子很可能已易手。我停車在路旁看了一會,只見一切和我上一次見到的沒有兩樣,心想 Cook 的妻子應該仍然在這裏居住。這時,我還是相信 Cook老已經去世。

巧合得很,昨天阿樂到醫院當義工(每星期一次,已當了超過一年),回家後對我說在醫院裏碰見 Cook 和他的太太!Cook 見過阿樂幾次,但這兩年阿樂長高了很多,容貌也變了不少,老先生已不認得他;是阿樂主動走過去打招呼,提起我,Cook 才記得眼前這少年是誰。原來 Cook老太抱恙,到醫院檢查,老先生自己精神倒好,到醫院來只是接太太回家。他們談了一會,Cook 告訴阿樂為何他一直沒有聯絡我 --- 過去這一年他大病了兩次,都要進醫院「大修」,有一段長時間精神欠佳,因此甚麼電郵也沒有回覆。他託阿樂向我問好,說會找我聊天。

聽到這好消息,很開心!期待跟這位老朋友再次把酒論維根斯坦。


20140828

為甚麼要相信科學?


在現代城市生活的人,可說都相信科學;如果你不相信科學,會那麼安心搭飛機、坐升降機、開煤氣爐、和戴隱形眼鏡嗎?這些科技都是科學研究的成果,因此,要回答「為甚麼要相信科學?」這個問題,我們也許可以像 Richard Dawkins 那樣,給以下這個直截了當而霸氣十足的答案: “It works. Bitches.”



然而,不少人只是選擇性地相信科學,使用科技產品時的確是相信,但當科學研究的結論跟他們一些根深柢固的看法有抵觸時,他們便寧願懷疑甚至不信科學了。他們之中有些會義正辭嚴勸人不要輕信科學,甚至指責別人迷信科學,可是,自己卻輕易相信甚麼順勢療法、銅人治療、或念力醫病,並聲稱那是合乎科學的。還有些人更妙,對於類似的科學研究結果,也可以選擇性地相信,例如相信「高鈉有害」的科學結論,卻堅決不信味精無害,雖然他們知道「味精無害」這結論同樣是科學研究得出的,而且研究的方法大同小異。

有鑑於此,對於「為甚麼要相信科學?」這個問題,“It works” 這個答案便嫌過份簡單,容易讓人誤會我們只須在科技上相信科學,如果是不涉及科技應用的科學研究,我們便可以選擇地相信。較全面的答案基本上仍然是本於“It works”,不過,這個 “works”不只限於科技應用,而是泛指「可靠」 --- 認識自然世界最可靠的方法,是科學研究;要認識自然世界,便應該相信科學,是全面地相信,即凡是關於自然世界的認識,都應該相信科學,因為沒有比科學更值得相信的認知方法。

「可靠」這個概念可以分析得很複雜,這裏我只能採用一個較簡單的理解:說科學是最可靠的方法,意思是科學比其他方法更有機會找到事情的真相和解釋、而事實上亦比其他方法找到較多的真相和解釋。科學不只是比其他認知方法可靠一點,而是可靠得多。為甚麼會這樣?不只是因為(一流的)科學家大都是智力過人、受過高深教育、研究態度客觀的人,更重要的是因為現代科學經過五百多年的發展,已經成為一個極有效的集體運作。科學其實沒有一套井井有條的研究方法,個別的科學家不時會犯錯、不夠客觀、甚至作弊,但科學作為一個集體運作,已有機制應付這些問題(實驗要能複製、同行評審研究結果等等),長遠來說總能自我修正以改善理論。因此,科學不斷進步,不夠完善的理論總會被新理論代替,我們對自然世界的認識只會因科學而越來越廣、越深 --- 回首五百多年,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當然,科學並非完美,科學研究會受到不少科學以外的因素影響(例如研究經費的來源),以致研究的方向和範圍未必對人類有利,但就求真而言,科學無可否認是最可靠的。另一方面,說要相信科學,意思不是我們對科學「只要信,不要問」;「只要信,不要問」是盲信,而盲信是違反科學精神的。有些科學結論確鑿無疑(例如我們身處的是一個球狀的星體),不必再問;其他科學結論的肯定程度並不一樣,對於一些研究的初步成果,我們固然可以懷疑,就算是已有很多證據支持的,我們也應該保持開放的態度,接受結論錯誤的可能。至於是否應該根據科學的結論而行事,那要看情況,很多時候是個人的取捨;以味精為例,科學研究的結論是「(一般來說)味精無害」,這是個有很多證據支持的結論,卻不像「地球是圓的」那麼確鑿無疑;假如你關心健康到連小小的風險也不想冒,因而決定不吃味精,那是你個人的選擇 --- 安心食用味精的人不必是盲信科學,不吃味精的人也不必是反科學。

20140825

味精的「食物神話」


「多吃味精有害身體」這個講法,對許多人來說可謂根深柢固;有些人簡直視之為關於食物的一條不易真理,不但不會質疑這個講法,假如有人表示懷疑,他們必定反駁到底 --- 即使到頭來不過是重複這個講法,而事實上沒有甚麼理據支持。

味精多年來經過無數次科學檢測,結論是對人體沒有害處,就算每天食用亦無妨(「食用」自然是指添加在食物裏調味,不是指直接吃味精)。以下短片對「味精有害」這個 food myth(姑且譯為「食物神話」)解釋得很清楚:



然而,相信有些人看了短片後,仍然會堅持「味精有害」,或會加一句「經常吃或吃得太多便對身體有害」。科學研究的結論是每天食用味精對人體無害,每天食用,不能說不是經常吧!至於「吃得太多」,怎樣才算太多呢?水喝得太多也會水中毒啊!如果吃味精的量大到對人體有害才算「太多」,那麼,「吃太多味精對人體有害」當然是說對了,不過,那是因為「太多」的標準是「有害」;另一方面,既然根據科學研究每天食用味精亦無害,我們在日常生活根本不會達到這個「太多」的標準,那就沒有理由擔心吃得「太多」味精了。

可以預計有人會指出自己或親朋戚友之中有人吃了味精後會有不良反應,這種反應在上面那條短片也有提及,只是少數人會這樣,可以說是一種過敏反應,不能憑此證明味精對人體有害 --- 正如有些人對花生有過敏反應,但對於沒有這種反應的人而言,吃花生是絕對安全的(「絕對」也許說得過份了,因為吃花生有可能意外噎塞而死)。

堅持「味精有害」者接著可能便會質疑科學,說甚麼「科學未能證明的,未必不是事實」等等。科學為何可靠,而且比其他認知方法都要可靠得多(至少就自然現象的研究來說),這是個大題目,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講清楚(真的!),這裏我只好用以下的簡單方式回應這種質疑:科學研究的結論是「味精無害」,你不接受,可是,你為甚麼接受「味精有害」呢?如果你仍然講究證據,你用的還是符合科學精神的方法,那麼你再衡量一下你的證據有多強吧!如果你同意你的證據薄弱,甚至根本不認為需要證據,你這「味精有害」的信念從何而來?而你又憑甚麼堅持這個信念是正確的?

20140822

第一次吃朱古力


最近在網上看到一條很有趣的短片,勾起一些陳年往事,都是和朱古力有關的。

先說短片,內容是講述幾個在象牙海岸種植可可豆為生的人第一次嚐到朱古力的滋味;他們種了幾十年可可豆,卻不清楚可可豆可以用來製成甚麼,不但從來沒有吃過朱古力,見也沒見過,甚至不知道有這種食物。象牙海岸雖然是可可豆的主要生產地,但朱古力的售價以當地生活指數計卻十分高昂;一排朱古力(短片中所見的)在那裏要售兩歐元,可是,一個可可豆種植者只靠每天賺七歐元,便可以養活全家十五口和聘用四個幫工!



看到這些可可豆種植者第一次吃朱古力時的反應,我沒有想到甚麼公義、資本主義、全球化等大問題,只有一個十分簡單直接的感覺:他們終於嚐過朱古力的味道,而且吃得很開心,真好!不是說我認為那些大問題不存在或不值得思考,但我當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些勞動者真實而單純的反應,循著他們的談笑去想像那獨特的「朱古力經驗」。

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其他成人第一次吃朱古力 --- 這是第三次,而這次特別之處只在於那些人是可可豆種植者。第一次是我還是個大學生時的事,和幾個同學到中國大陸旅遊(隔了這麼久,我已不肯定去的是甚麼地方,應該是湖南衡陽吧),經過一個窮鄉僻壤,歇腳時跟那裏的幾位村民閒聊了幾句;我們的其中一人感到有點餓,便拿出一排朱古力來充飢,還請那些村民吃。誰知他們竟不知道朱古力是甚麼東西,我還記得他們拿著一小塊朱古力打量了一會才放進口,咀嚼了幾下便面露笑容,頻呼好吃。

二三十年前的中國鄉下人沒吃過朱古力,也許不是甚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後來我到美國讀書,已是九十年代,卻仍然見到一個從未吃過朱古力的人。那是位二十來歲的女子,剛從中國大陸移民到美國,是親屬移民,寄住在姊姊處,和我們是鄰居。有一次她到我們家裏聊天,我們以朱古力款客,她也是頻呼好吃,說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味道的零食!她在中國時並非住在大城市,但也不是個鄉下姑娘;我們驚訝之餘,在她離開時抓了一把朱古力送她。不過,故事還有下文:幾天後,我們再見到她,她提起我們送的朱古力,說其中幾粒浪費了;那時是盛夏,原來她不知道朱古力遇熱會變軟,把朱古力一直放在口袋裏,最後給熱力軟化成一團,壓得扁扁的,不能吃了!

20140819

紐約好人


到紐約市,這是第二次。第一次已是十二年前的事,是到美國哲學協會(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的年會面試幾份教職,那是聖誕期間,大雪紛飛,回程時上了飛機後,天氣惡劣得飛機遲遲不能起飛,在機艙裏呆坐了五個多小時;那時前景堪虞,心情不好,加上受了風寒,回家便大病一場。因此,紐約市一直給我不愉快的聯想。

是次舊地重遊,則為盛夏,天氣卻沒有預期的那麼炎熱,濕度不高,在煩囂的市中心穿梭於人群中(遊客多得嚇人),也不太覺心煩。遊覽哥倫比亞大學更是一樂也,不但因為這校園的建築有氣派,還因為我正在看胡適的《口述自傳》,讀到他寫在哥倫比亞讀博士的經歷,想到自己踏著的古老梯級很可能是胡適當年踏過的,不禁悠然神往(對,我最近成了胡適的粉絲)。

這次的紐約經驗總體來說相當不錯,一洗從前的壞印象。我們留了約三天,租住的私人套房寬敞而整潔,距離中心不遠,有公共汽車直達。屋主非常友善和細心,一切都安排和交代得十分清楚,還相當遷就我們,只能用「好人」兩字形容。這幾天我們還遇到另一位好人,雖然幫的只是一個小忙,但在人人都行色匆匆的紐約市,已足以令我們感動。

那天我們在市中心要乘公共汽車到聯合國總部大樓,上了車後才知道這種公共汽車不收現金,要用事先買的車票。我們一臉尷尬,正要下車的時候,一位中年女士叫住了我們,說她有一張多餘的車票,應該夠付我們三人的車費;我們連聲多謝,取過車票用了。我們當然連忙將車費付給那位女士,誰知小額鈔票不夠,於是給她一張十元的鈔票;她也沒有零錢找給我們,我們說不必找了,但她堅持要找,終於問到另一位乘客和她找換。

整個過程裏這位女士的態度都和善到不得了,完全不見所謂「紐約人的冷漠」。這是位華人女士,英文有點口音,也許是台灣來的,也許是中國大陸來的,但我不必判斷;我也沒有認為她幫助我們,是因為大家都是華人。我只視她為好人、善良的人 --- 善良的人,不會只是因為你的種族或膚色才幫助你吧!

20140816

東岸大學遊


一家三口到東岸走了一轉,主要目的是和阿樂到他心儀的其中幾間大學看看,不是「自由行」式的參觀,而是大學安排的,由專人解釋申請入學應注意的事項;校園參觀則由正在就讀的學生帶領,他們除了介紹大學的設施,也會讓參觀者了解在該大學讀書和生活的特別之處。

我本來認為此行是不必要的,因為這幾間大學的有關資料,阿樂已經一早在網上搜得一清二楚;然而,中學生在暑期到有興趣申請的各大學參觀,在美國是很平常的事,既然阿樂要求我們帶他去看看「實物」,只好順他意,而且很久沒到過東岸,當是旅遊也沒壞。

事實上,在這幾間大學參觀時並沒有得知任何新的資料,可是,我最後卻不得不同意這次是不枉此行 --- 阿樂遊完這幾間大學之後,對它們的環境和氛圍有相當強烈的反應,因而重新排列喜歡的程度,甚至決定放棄申請其中一間。

我們總共參觀了七間大學,除了 Georgetown MIT,其餘都是 Ivy League 的。有些朋友知道了,以為阿樂信心十足,相信自己必入頂尖名校,所以決定先去參觀參觀,去「揀學校」也,事實並非如此。雖然阿樂的公開試和校內成績都非常好,課外活動的表現亦出色,不過,他知道跟他不相上下的學生為數不少,至少是遠超過這些名校的收生人數,而且亞裔學生很可能更不容易被取錄。阿樂有信心被取錄的,只有 Georgetown 一間;根據他的估計,其餘六間取錄他的機會都不高。他的心態只是盡力而為,而他心儀這幾間大學,不只是著眼於名牌,而主要是因為他打算主修的學科 --- 政治學或經濟學 --- 在這幾間大學都是特別強的。

上面提到阿樂決定放棄申請其中一間參觀過的大學,也許有讀者會好奇是哪一間,我也不賣關子了,是 MIT;他感到自己跟 MIT 的氛圍格格不入,尤其是知道了那裏的學生約六成是讀 engineering 的,他便更肯定那裏對他來說會是個「很難頂」(他的用語)的地方!這相當有趣,因為幾年前他還是很「恨」入 MIT 的!

我當然很希望阿樂能入讀他心目中的理想大學,但我也經常提醒他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做父母的,除了盡力幫助他、扶持他,便只能默默地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