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示包含「浮生記趣」標籤的文章。顯示所有文章
顯示包含「浮生記趣」標籤的文章。顯示所有文章

20250731

歐遊雜記

 

1. 七月歐遊,差不多一整個月,前半和友人夫婦同乘遊輪,由荷蘭阿姆斯特丹出發,去了波蘭、瑞典、愛沙尼亞、芬蘭和丹麥;後半我倆參加旅遊團,遊了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和波蘭。有兩個國家重疊了,但只有愛沙尼亞的塔林(Tallinn)是重遊

1.1 我們乘坐的遊輪屬於 Celebrity Cruises,服務一流,營運安排(logistics)簡便流暢,食物質素亦佳,值得推薦。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光顧 Celebrity Cruises,印象一向都好,這次尤其滿意。

1.2  後半參加的旅行團屬於 Gate 1 Travel,這是我們第五次光顧,喜歡他們彈性的安排,例如很多天的下午可以選擇自由時間(如參加他們安排的行程則要加費);我們通常選擇自己穿街過巷,到處走走。如果習慣走馬看花式、每天去很多地方的旅行團,Gate 1 Travel 便可能不適合你了。

1.3  遊輪每到一地,通常都有須要另付費的 shore excursion,以往我們會參加一些,但這次完全沒有參加,都是下船自己遊玩。我們在幾個大城市參加了 free walking tour,其實並非免費,因此又稱 tip-based walking tour,通常是一個導遊帶幾個到十幾個遊客,不用先付費,遊覽完畢後按導遊的表現(和自己的良心)付小費;導遊為了多掙些小費,都會很落力,講解豐富並力求生動有趣。所遊之處大多是有歷史意義的景點,全程步行,一般是兩小時到兩個半小時,每人付二十美元小費已合理,高興的當然可以多付。

2.  這次和友人夫婦同遊,乃一大樂趣;相處融洽,有談笑戲謔,也有嚴肅討論。我們兩三年前才開始熟一點,這次同遊,天天一起十多天,友誼加深了很多,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到了我們這把年紀還結識到好朋友,是非常難得的。

2.1  同遊的趣事不少,但特別值得寫出來的一件則是緊張刺激。那天在波蘭的格但斯克(Gdańsk)下船,遊了大半天,本來預了充裕的時間回來上船,但因一些事故,延遲了。到乘計程車回來時,時間已非常緊迫;其中涉及幾個決定,例如找出租車還是計程車、在哪裏找,只要其中一個決定錯了,我們便很可能趕不及上船。終於在上船時限前二十分鐘趕回,抹一把汗,頻呼幸運。遊輪絕不等人,要是遲了,便要自己想辦法趕往下一站,那是瑞典的維斯比(Visby)!

2.2  這次旅遊大小事務的安排,由訂船票開始,都由我老婆大人安排,事事妥貼,無微不至,我們稱她「隊長」,做坐享其成的大懶人「隊員」。

2.3  我們曾在多個城市玩 Segway (賽格威,港譯「攝位車」)遊覽,覺得很好玩,這次在哥本哈根也玩了。友人夫婦本來有點擔憂操控 Segway 可能不易,我們再三強調非常容易,試用五分鐘便可充分駕馭。他們開始時有點緊張,但真的不到五分鐘便控制自如,有人後來還玩 S 形花式 Segway 呢!

3.  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合稱「波羅的海三國(Baltic States)」,雖各有不同,但相近之處更多,是我們這次歐遊最喜歡的國家。

3.1  波羅的海三國都可稱小國寡民:愛沙尼亞人口一百三十多萬,拉脫維亞一百八十多萬,立陶宛兩百八十多萬,加起來也沒有香港人口之多。由於人不多,就算在遊客區,也不擁擠,沒有巴黎、羅馬、東京等大城市的煩囂和壓迫感,遊覽時感到很自在。

3.2  三個國家的人都非常友善,例如駕車者見到行人想過馬路,即使不是斑馬線,也大多停下讓路;我見過一個遊客在車路上行走,沒留意背後有車,駕車者仍然很有耐性,沒有按喇叭催促,慢駛跟著,等到行人沒有擋住,才加速而去。

3.3  三個國家的風景都很美,在公路上坐車時不斷看到深淺不同的綠,層層疊疊,加上蔚藍的天和千變萬化的白雲,當真賞心悅目,令人心矌神怡。

3.4  在立陶宛街上見到不少美女,有些美得像模特兒或明星,這是在別的城市從所未見的。後來網友告訴我,波羅的海三國盛產女性模特兒,據說全球第一(https://3seaseurope.com/baltic-countries-female-models-estonia/)。那麼為何我在愛沙尼亞和拉脫維亞沒有見到很多呢?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在立陶宛去的地方有較多本地人,在愛沙尼亞和拉脫維亞則不是。

4.  這篇遊記稱為「雜記」,還用了列點形式,就是因為所記之事零零碎碎。以下各點沒有任何關聯,只是我認為值得一記。

4.1  Gate 1 旅行團這次的導遊是個怪人,整日臉紅紅像喝醉酒(但其實不是),說話的語氣神態都有點不自然;雖然經常滿臉笑容,卻又會說話得罪顧客,例如他竟當面說一對團友是 "complainers",令他們大為不悅。此外,他的一些安排也不夠細心,引起混淆。然而,他的另一些做法卻很能取悅顧客。最特別的一次,是我們遊覽到導遊的家鄉時,他竟安排了一個驚喜,讓他已退休的父母帶同他的兩隻小狗來歡迎我們,並請我們吃(很好吃的)芝士和自己做的炸麵包,還有香檳和當地特產的烈酒。氣氛搞得極好,團友都很高興。

4.2  雖然我們對波蘭沒有特別好的印象,但我畢竟是蕭邦愛好者,參觀蕭邦博物館很有朝聖的意味;看到蕭邦自用的鋼琴完好地保留著,在館裏展覽,有一種莫名的感動(我在台灣故宮博物院看到蘇軾手書《前赤壁賦》時,也有同樣的感動)。

4.3  在華沙的另一次美好音樂經驗,是在 St. John's Cathedral 聽管風琴,尤其是聽到巴赫的名曲 Toccata and Fugue in D Minor,那種震撼,要在音響效果好、管風琴夠大的宏偉教堂才會經驗到。

4.4  據說有些歐洲人不是天天洗澡,我們在乘火車從華沙到格勒古夫(Kraków),車程兩個多小時,在車廂內就聞到不少人身上有難聞的氣味,也許是這個說法的佐證。

4.5  有些人有飛行恐懼症(aviophobia),這次我近距離見到一位。從阿姆斯特丹飛往塔林,只需兩小時左右,坐在我旁邊的年輕女士一坐下便顯得非常緊張。飛機一開動,我便留意到她一連串的動作:立即戴上太陽眼鏡,不但緊握座位的扶手,兩手同時交叉食指和中指(crossing fingers);感到飛機離地升空時,她立即快速連環在胸前畫十字架,然後拿出手機,看著一些文字唸唸有詞,應該是在讀經文。兩小時的行程,她不時畫十字架和唸經文,太陽眼鏡一直戴著(這個真的不知道是甚麼意思),到飛機著陸才摘下。害怕到這個程度,肯定屬於 phobia。

4.6  最後一記參觀奧斯威辛(Auschwitz)集中營。這是二戰納粹德軍最大的集中營,超過一百萬人(主要是猶太人)慘死於此。這件人間最不義和令人悲憤的事,距今不過八十多年而已。參觀時不由自主地心情沉重,看到那堆滿一室被剪下的頭髮,另一滿室死者穿過的鞋子,實在震撼。甚麼「滿街都是聖人」,頓時顯得輕浮了。

20240430

尋書記


近來讀了不少晚清詩人的作品,尤其欣賞陳曾壽;例如以下這兩首,我便反覆吟誦,回味無窮:

《夢中至某寺醒記以詩》

寺門長帶碧雲開,過雨松花欲掩苔;

江上峰青人不見,石頭路滑我重來。

依然花笑曾相識,微覺經聲未淨哀;

貪近危欄憑夜色,打崖足底海潮迴。

《臨江仙》

明月寺前明月夜,依然月色如銀。明明明月是前身,回頭成一笑,清冷幾千春。

照徹大千清似水,也曾照徹微塵。莫將圓相换眉顰,人間三五夜,誤了鏡中人。

知道上海古籍出版社在2012 年出版了陳曾壽《蒼虬閣詩集》後,我便亟欲得之。網上書店都沒貨,也找不到電子書。剛巧有朋友到香港,主動問我有沒有東西想他帶回來,我便拜託他到書店找一找這本書;結果也是空手而回,看來此書已成奇貨。

朋友雖然找不到實體書,卻從一位親戚處得到此書的 pdf,問我要不要?我當然要,得到 pdf 後才知道這是大書,差不多六百頁;書名「詩集」,也收錄了陳曾壽的詞(詞是廣義的詩)。然而,我還是渴望擁有實體書。何解?我不抗拒電子書,並且經常看,但詩詞是例外,我始終更喜歡捧著實體書來讀,前後翻看。

我在臉書提到正在尋找這本書,詩人廖偉棠留言說他大概七八年前在中國大陸的淘寶買到,並說他剛上淘寶查過,還有很多,不過最便宜也要四百人民幣左右。於是我拜託在香港的妹妹上淘寶看看,果然有,但價錢差異極大,由人民幣二三十元到一千元都有。妹妹建議由最低價錢開始訂購,就算被騙,也不過是人民幣二三十元。廖偉棠說便宜的一定是影印本,因為他問過。他說得對,訂購後不久,賣家聯絡我妹妹,說明了是影印版,但彩色封面,問還要不要;賣家附上 sample 照片,顯示字體清晰,而且不滿意可以退貨。連運費是港幣 40.69,那麼便宜,我告訴妹妹:「那就買啦。」(我在五月會見到一些香港的親戚,他們可以帶書給我。)

四五天後書便寄到,確實是彩色封面,印刷清晰,釘裝也牢固,誰知卻有一個大大的失誤:原書是傳統直排,由最右行起讀,但這個影印本卻是橫排書的釘裝!這是一個馬虎做事才會犯的錯。

本來我收貨便算,但妹妹說要退貨,我就由得她了。賣家這次沒有回應,但淘寶裁定後主動退回書價,但不退運費。妹妹問我那本書還要不要,不要的話她便丟了當廢紙。我當然要,當是擁有一本錯體的《蒼虬閣詩集》吧。這本書,這件事,不過是大千裏的微塵。

20231110

台灣記趣

 

這次到台灣,留了二十四天(十月十三日到十一月五日),除了五個演講,就是見見朋友,到處走走,嚐嚐美食,當真是快活逍遙,但沒有甚麼是特別值得寫文章記下的;唯有一件趣事,應該寫出來,以免日後忘了便可惜。

陳祖為兄去年到敝校演講,太太同來,留了幾天,我們很快變得稔熟,相處甚歡。他得知我會到台灣後,便一早安排見面。我在台灣的第一個星期是和太太在一起的(然後她和友人到日本遊玩),祖為兄夫婦招呼了我們兩天,其中一個節目是請我們到食養山房吃午餐。這地方很特別,位於山林之中,風景優美,滿目蔥蘢;此外,吃的是無菜單料理,即不能點菜,給你甚麼便吃甚麼。那天吃了超過十道菜,都很別緻,大多是我從未吃過的;邊品嚐美食邊欣賞風景和談笑,很適合好友歡聚。

吃到一道甜品時,我留意到盤子上放了兩個形狀有趣、顏色橙豔的果子。

吃完甜品,我好奇心起,拿起果子,把玩了一會後,以為是可以吃的,便拿餐刀將其中一個切開。切開後只見種子,沒有果肉,有點出奇。這時不知誰說那可能像安石榴(pomegranate)那樣,是吃種子上的薄果肉和汁的;我見那些種子雖然黑黑黃黃不怎麼好看,但似乎有薄果肉和汁,便拿小勺子舀了一些放進口中。誰知一入口,便感到一陣強烈的苦味和辣味,然後舌頭有點麻,於是立即吐出來,臉上流露痛苦表情。同桌三人見狀大笑,說我誇張。我連連喝茶,但舌頭的麻感不散,苦辣仍留。我對祖為兄說:「不信你嚐嚐看!」在我再三慫恿下,他終於拿起小勺子舀了兩三粒「試味」;他吐得比我還快,痛苦表情和我的不相上下,方知我所言非虛。

然後祖為兄招呼侍應過來,問她那是甚麼果子;侍應說那是牛角茄(又名「乳茄」,英文是 "nipplefruit",更傳神,但侍應沒有說出這名字),見我們切開試吃,便笑著說那是不能吃的,只作裝飾用。祖為兄追問:「那有沒有毒?」侍應遲疑,好像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時祖為兄立即手按額頭,皺起眉,帶有感情地說:「哎,有點頭暈!」我們見他那麼「有戲」,都笑得人仰馬翻;侍應見到我們的反應,便知道他沒事,於是也笑了。

我後來查過,此果真的有毒,但毒性不強,淺啖幾粒種子,沒事的。

20230831

狂迷與鼓舞


有幾年疏於寫期刊論文,儘管沒有荒廢哲學研究,但寫的主要是中文書;過去十年,只出版了三篇期刊論文。最近重燃寫期刊論文的興趣,剛完成了一篇詮釋尼采的「永恆回歸」,便立即開始寫另一篇,批判詹姆斯(William James)的知識論。那股寫論文的衝勁,是前所未有的(我已在構想下一篇有關尼采的論文了)。為何如此?不知道,但我本來就喜歡寫論文,只是現在特別狂迷而已。我的性格有狂迷的一面,在不同時期表現於不同的興趣,現在輪到寫期刊論文了。

這個學期是我的學術休假(sabbatical),十月中到台灣待三個禮拜,期間會在五所大學演講,這兩篇論文就是其中四場演講的題目(在台灣大學和中正大學講詹姆斯,在政治大學和清華大學講尼采,還有一場在東吳大學,講維根斯坦,但不必寫論文)。即使沒有這些演講,這兩篇論文我還是會寫的,但演講的時間確實令我加快完成論文。

出版期刊論文是拿終身教席(tenure)和升職的必要條件,我十多年前已升至正教授,寫期刊論文已沒有多大的實用考慮,純粹是興趣推動;現在進入了狂迷階段,就更加注重興趣,過癮最重要。然而,論文始終是寫給別人看的,最理想是寫時過癮,寫成滿意,出版後有人欣賞。

剛在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出版的那篇討論 McTaggart 時間哲學的論文,已有人欣賞,令我鼓舞。在論文出版前不久,收到山東大學一位哲學教授的電郵,向我索取論文;他說從一位復旦大學的朋友得知我這篇論文快將出版,想先睹為快。我當然說沒問題,立即發給他。這個不算是欣賞,因為他只是索取論文,有沒有真的看,看後評價如何,我都不知道。

大約一個月前收到另一封電郵,來自一位 UNC-Chapel Hill 的哲學教授,也是向我索取這篇論文(論文已出版,但她不知怎的無法在期刊的網站下載論文)。我發了論文給她,約十天後她再次聯絡我,大讚論文寫得非常有趣和有啟發性,並決定這學期在她的研究生課程裏包括這篇論文為指定讀物。那讚美之詞可能只是客套,但指定研究生讀我這篇論文,對我來說是莫大的鼓舞。這位教授還說,如果她和研究生討論完我的論文後有甚麼意見,會寫給我看,也許可以繼續討論。我當然求之不得。

20230731

哲學思考的璀璨

 

我記性不好,不適合做須要處理大量資料的工作,就算有科技幫助,依然吃力。上一篇論文寫 McTaggart 的時間哲學,雖然是詮釋性的,但參考文獻不算大量,應付得了;可是,正在寫的這篇有關尼采「永恆回歸」的論文,參考文獻極多,就算未至於浩如煙海,也大量得令我感到透不過氣,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完。

當然不是有關的論文和書籍全數細讀——假如那樣做,恐怕一兩年也寫不成一篇論文。我是先看論文撮要或書評來篩選,有些論文則粗略看一遍,以決定是否細讀。然而,經過篩選後要讀的文獻仍然是大量,到目前為止我在「參考資料」裏列出的已超過五十項;儘管大部份是期刊論文而不是專書,但那頁數也真夠嚇人。

細讀這些篩選出來的文獻只是第一步,讀時做筆記才是硬功夫,因為不是簡單地看到要點、記下頁數便完事。首先,要判斷哪些是要點,並估計這些文獻要點在我的論文裏可能有甚麼用處;如果要點之間互有關聯,就要明確寫下關聯之處。筆記慢慢累積起來,到了一定數量便會顯得散亂,這時要整理一下,至少略為分類,方便日後搜尋。

這篇論文已寫了超過三分一,但同時仍然在讀文獻,因為在寫作過程中會發現,一些本來以為不必看的文獻其實須要看;有時甚至要停止寫作兩三天來讀文獻,有幾次補讀文獻之後要回頭改動某些已寫好的部份。寫這種詮釋性論文只能蝸行。

請勿誤會,我不是在抱怨。寫論文和讀文獻我都是樂在其中的,是知性的樂趣。對我來說,寫作——尤其是寫論文——是哲學思考重要的一環。假如這些年來一直只是看書、思考、做筆記、和別人討論,而沒有寫論文,我的哲學思考一定沒有現在的深入。我的很多哲學觀點都是在寫作論文的過程中「逼出來」的。寫論文時,會進入特別用力思考的狀態,是寫作時才做到的;寫作是創造的過程,但不只是創作句子、組織段落、把已想好的內容寫出來,而是邊寫邊思考,創造出新的 ideas,很多時候新得連自己也感到驚奇。完成的論文,往往與動筆時的構想有很大分別;假如沒有寫作,就不會有那些 ideas。

寫這篇詮釋尼采「永恆回歸」的論文,當然同樣有這種在寫作中深入思考的經驗,而且還多出了閱讀大量參考文獻的刺激,令我寫作時好像腦袋裏的天空放煙花,感受到哲學思考的璀璨。

20230610

暢談命理學

 


五月底到首都華盛頓出席兒子的碩士畢業禮,逗留一星期,遊覽了不少博物館,然後全家飛到多倫多探親。由於行程緊密,在多倫多只約見了兩位朋友,其中一位是邵頌雄教授。

這是我跟邵兄第一次見面,但文字上的交往已有數年,除了公開筆談討論過佛學與命理學(收入了《立場哲學:對談集》(貳叄書房,2022)),亦偶有私訊閒聊,所以這次見面不需寒暄「熱身」,便可以立即暢談。我約見時說明打算跟邵兄續談命理學,結果他很「合作」,在餐廳內晚飯(邵兄請客)的三個小時,我們大部份時間都在討論這個話題。

上次筆談命理學,有些地方我其實還未弄清楚邵兄的看法,這回便逐一問他。最後,我終於肯定他在兩點上與我的見解相同:一、就算有些命理學是可靠的,我們仍然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例如不知道星象為何與人生世事有對應的關係);二、假如未來的事情可以憑命理學預先準確地知道,那就不可能在知道後「趨吉避凶」(能趨能避的,就不會是已知道的事情)。跟絕大多數所謂命理學家不同,邵兄認為命理學不能準確預測未來的事情,而只能推出一些大圖像;而所謂「命」或「命運」,亦只是一些大方向而已。大方向不能改,這就是「命」,但大方向裏的小枝節卻不是一定的,因此「趨吉避凶」可能在小枝節上做得到(例如你的命數是今年會有事業上的挫折,那是不可改變的大方向,但挫折可大可小,這便是「避凶」的空間)。

邵兄這些看法都很有趣,我計畫寫的那本討論宿命論的中文書,也許會論及他的看法。我也表達了一些邏輯宿命論(logical fatalism)的觀點,還談到了尼采的宿命論。暢談之暢,就體驗在三個小時倏忽過去。

有朋友曾經問我為何那麼認真對待屬於迷信的命理學,我的回應是:「我不肯定所有命理學都是迷信。雖然到目前為止我仍然沒有理由相信任何命理學,但邏輯宿命論令我不會一筆抹煞所有命理學,而邏輯宿命論絕不是迷信,而是基於哲學論證。」我不迷信,不迷信的人也可以認真對待命理學。

20230422

飯桌風景


(今天拍的照片)

我家飯廳被一樘窗圍著,共四扇玻璃窗,大致組成半個八邊形,中間兩扇窗特大,吃飯時向外望,就是看風景。是的,名符其實的風景,因為看到的有天有雲,有樹有草,也有流水,唯獨欠山而已。

當初決定買這房子,主要由於我們對這飯桌風景一見鍾情,那同聲一「嘩」(粵語)的驚豔,至今未忘。我們住的地方冬天不下雪,春夏在景色上也不分明,但秋色是典型的金黃雜紅,所以風景有三季;這三季,也就是我們的餐桌風景。房子一住下來,便是十多年了,不但沒有日久生厭,反而是一般風景,一樣心情,每次用膳時舌頭享受美味,眼睛飽覽草木水雲,淡淡延綿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即使是在這個有風景的飯廳,用膳也不是只吃飯菜和看風景,在兒子長大離巢前,一家三口閒話家常大多是在飯桌上。兒子已在東岸多年,而我們兩老依舊吃飯看風景,依舊邊吃邊閒聊,上至美國中港台政治,下至無聊的笑話,無所不談。有時候看著窗外的風景,發現有趣的東西,也會談論起來,例如小溪對面其中一棵樹好像忽然長高了很多、今天的雲形狀看來特別似是拙劣的畫作、池塘裏飛來了一隻像是白鶴的水鳥正覓食、有幾個小孩跑跑跳跳在捕捉昆蟲和小魚。都是尋常風景,等閒談笑,稱意即相宜。

每天都是我做飯,飯後我洗碗,絕不是任勞任怨,因為是我樂意做的;如果做出的菜餚好吃,得到欣賞,我尤其開心。此外,做飯和洗碗時都可以看到窗外的風景,更添家務情趣。今年春天有幾個禮拜相當寒冷,後園楓樹的葉變紅,耀眼的紅,令春景中竟帶有秋色,是尋常風景中的少許不尋常,見之愉悅。人生不必多求,在小處自可累積豐盛。

20210708

音樂的口味和品味


尼采在《偶像的黃昏》寫了這麼一句:「缺乏音樂,生命會是個錯誤。」很誇張。有些人不特別喜歡音樂,不懂任何樂器,很少聽甚至完全不聽音樂,但生命也可以在其他方面精彩,怎會是個錯誤?其實誇張是尼采行文的特色,他哲學著作裏的文字往往不能照字面理解;在1888年的一封信裏,尼采約略解釋了這句關於音樂的「金句」:「音樂 [……] 令我擺脫自我束縛, 令我從自我沉醉中清醒過來,彷彿從遠處勘察景物 [……] 這是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沐浴於某種大自然的元素中。缺乏音樂的生命根本就是個錯誤,令人疲憊,是一種流放。」尼采對音樂的看法,是基於他如何看生命的沉溺和提升,不是「生命中沒有音樂就是不對」這麼簡單。

尼采說的「音樂」,我們現在稱為「古典音樂」;如果你聽的是搖滾樂、流行曲、嘻哈音樂或中樂,尼采會不會仍然認為你的生命是個錯誤、一定要是他說的音樂才行?我不肯定,但他大概不會任何音樂也喜歡,因為音樂猶如食物,總有口味之不同。留意,我說的是口味,不是品味;口味之不同,不一定顯示品味之高低。我的意思不是沒有音樂品味這回事,但無可否認的是,一談到品味,有些人就難免以「品味高」來自我標榜,自命不凡。

也許是由於崇洋,也許是出於小資心態,有些人認為古典音樂特別高級。這些人未必真的喜歡古典音樂,卻不時去聽古典音樂會或看歌劇,以建立「品味高」的形象,其實一邊聽一邊心裏喊悶,在樂章之間拍錯手掌,如果聽的是特別長的交響曲(例如馬勒和布魯克納),總覺最後一個樂章「死唔斷氣」,曲畢狂拍手掌,不是因為覺得演奏精彩,而是因為終於可以回家了。這樣扮音樂品味高,何苦呢?

我喜歡聽古典音樂,已聽了超過三十年,每天都聽至少三十分鐘。為了更懂得欣賞鋼琴音樂,我在讀研究院時撥出時間學彈鋼琴,學了兩三年;我沒有音樂天份,當然學得不好,但總算達到目的。然而,我不認為古典音樂特別高級,至少不比中樂、爵士樂或搖滾樂高級;我喜歡古典音樂,主要是因為好奇心強,愛不斷探索,而古典音樂夠複雜,有很多方面值得欣賞和研究(曲式、曲目、流派、風格、作曲家、演奏家、樂團、指揮、錄音版本等等),很適合我的性格。

其他人喜歡或不喜歡古典音樂,可以有不同的原因,也未必談得上是品味的問題。數年前大名鼎鼎的哲學家 Martha Nussbaum 到敝校演講,除了那場主要的演講,還特別開了一個較小型的座談會,討論音樂與情感的關係,座談會上播了馬勒的三首  Rückert-Lieder,是 Ferrier / Wiener Philharmoniker  / Walter 的版本,我聽出耳油,但事後一位同事和我說起這座談會時,竟用 "those pieces of shit" 來形容那三首藝術歌曲!這位同事是玩搖滾樂的。是不是喜歡搖滾樂的人一定不喜歡古典音樂?當然不是,例如著名指揮家 Michael Tilson Thomas 就是個搖滾樂的大行家。我的那位同事和 Tilson Thomas 同愛搖滾樂,對古典音樂的好惡卻相反,但兩位都肯定不是音樂品味低的人。

除了古典音樂,我偶爾聽點搖滾樂,更多聽的是爵士樂,中樂也聽,尤其喜歡古琴和南音。我沒有「音樂品味高」的自覺,只是意識到自己的音樂口味特別闊,因為我不喜歡的只有嘻哈音樂和鄉村音樂;我連尹光也聽,《關仁隱士》和《一個黐膠線的少年》我就聽得很過癮,俗的確是俗,但那是通俗,不是低俗,更不是惡俗。

真正品味高的人,不會標榜自己的品味,因為這樣做已是品味低的表現。品味是氣質和修養的結合,要慢慢養成,更應是自然流露,不可強求,不談最好,所以我這篇文章也許是說多了。

(原載於《蘋果日報》2018年4月21日)

20190515

到三藩市看莫奈(兼看高更)


上星期六與內子及一位朋友到三藩市金門公園內的笛洋美術館(de Young Museum)看 "Monet: The Late Years" 畫展。此程有朝聖意味,山長水遠,由我家開車到三藩市,一程需三個多小時,來回就是七個小時了。門券要預訂,不算貴,每人三十五美元,限定時間入場(但任由逗留多久);我們訂了早上十時的門券,由於擔心同日出發可能有交通延誤,所以決定早一天去,在柏克萊附近找一酒店過夜,翌日開約半小時車便可抵達美術館。星期五那天晚飯還吃了頓好的,中式。

星期六早上到了金門公園,美術館附近已泊滿了車,好不容易才找到泊車位,幸而距離美術館只是約十分鐘步行之遙。進館時,展覽廳內已有很多人,但不算擠,雖到處人聲可聞,大多是談論眼前畫作,但不至於吵耳。

  
展覽的莫奈作品約五十件,由不同的美術館和私人收藏借出,主要是 1913 至 1926年所畫(莫奈於 1926年去世),全是印象派風格的。一次過看到這麼多件莫奈作品,十分難得。

我們每件作品都仔細地看,駐足良久,先近看,然後遠看,再近看,然後再遠看。遠者,是距離二三十呎。遠看和近看的分別堪稱神奇,那些池塘景象,近看只是一團團顏色,遠看卻明顯是水色和倒影,暗香浮動,連其中的睡蓮也頓然活起來了;有一幅畫的其中一小處近看只是四五點黃色的顏料,好像胡亂塗上去的,不知是甚麼東西,遠看,原來是隱隱透過樹葉的陽光,很明顯的。


展覽廳內除了莫奈的畫作,還有頗詳盡的文字介紹,字體也大,說明作品的創作背景及莫奈當時的生活與經歷。對於不熟悉莫奈生平的參觀者,這些文字介紹很能幫助欣賞展品。

莫奈喜歡畫系列,同一系列裏的作品,有些看來很相似,其實重點不同,要用心看,才可以看出主要的分別。這個展覽裏,有些十分相似的作品並列,好讓參觀者比較。這樣的比較,是很有趣的藝術鑑賞活動。


欣賞畫作,一定要看實物。只看畫冊或複製品,不可能真正欣賞到作品之美,因為單是作品的大小,已能決定看者的觀感;莫奈很多作品都極大幅,看實物與看畫冊,根本是兩回事。此外,複製品的顏色與原作總有分別,而且要看實物才看到畫家的筆法。看完展覽後,買了一本特別為這展覽而印製的畫冊,印刷精美,然而,看過展品後,翻開畫冊便只能興味索然了。


笛洋美術館這個月同時展出高更的作品,看完莫奈,走上一層便是高更,不必另外買門券;雖然我不特別喜歡高更的作品,但機會難得,自然不會錯過。這次展出的除了高更的畫作,還有他的雕塑和陶藝作品,相當豐富。在一幅題為 "Breton Girl"(1889)的畫作介紹裏,看到高更寫給梵高關於這幅畫的幾句說話,挺有意思的:"I try to put into these desolate figures the savagery that I see in them, and that's in me too. Here in Brittany the peasants have a medieval look about them. The costumes are also almost symbolic, influenced by the superstitutions of Catholicism."


同一天看到兩位偉大藝術家的作品,來回七小時的車程是絕對值得的。

20190131

今日遊 • 當年情


一月中與大學書友同遊台南,十位昔日同窗,連家眷一行十五人,吃喝玩樂了四天,很開心。這是我們第三次同遊,第一次在廣州,第二次在澳門,不是因為這兩個地方特別值得遊覽,而是找個不太遠的遊點,大家團聚幾天而已;這次遊台南也是如此,重點在人,不在地。當然,說到逛夜市、每天都吃到價廉物美的東西、入住五星級大酒店而價錢相當便宜,在台南的確較容易做到。台南很多方面都頗落後,聽說和二三十年前面貌沒有甚麼分別;不過,繁華先進也不一定更好,而懂得欣賞落後,是一種修養。

這次我帶了照相機,拍了不少照片。我毫無攝影技術可言,照相機更不是高級的,只是一有機會便努力捕捉各同學的歡樂時刻,有時拍到一個趣怪表情(我說的「趣怪」包括醜怪),連忙向眾人顯示,大家見而笑之,我則笑得最響亮,自詡為得意之作。有了這些形象記錄,日後回味這次歡聚,就不必在腦海中重構情景了(下面的合照是另一位同學拍的)。


 我在美國居住了二十六年,頭十五年由於種種原因沒有回過香港,因此,第一次和這些舊同學重聚時,已十多二十年未見過面;別時大家都是精壯之年,再見俱中年矣,雖未至於鬢髮各已蒼,亦幸而不是訪舊半為鬼,但免不了有點流光易逝的唏噓。然而,另一方面,雖是久別重逄,卻沒有半點生疏,完全不需「熱身」,甫一見面便「雞啄唔斷」,嘻哈大笑,彷彿時光倒流,回到了昔日校園內外的活動時刻。

其實,畢業後各自修行,各人職業大多不同,經歷當然有異,這麼多年後,有些似乎和當年沒有兩樣,有些則顯然有了些變化,但大家卻未必能準確點出分別在哪裏,也許歷練磨洗的結果往往不是線條分明的。難得的是,重見如故,足證當年情的力量。那份當年情,是相對純真的,也因此而較能持久,因為大學(是不是應該說「當年的大學」?)畢竟是擴闊視野和豐富自我的地方,同學而成為朋友的,多少有點共同探索、互相促進成長的關係;這種關係,當時只道是尋常,未必能心領神會,但人成熟後反省,自然會明白。

台南遊結束後,有同學立即問下次同遊的計畫,不是太心急了嗎?

20171217

哲學拍檔


我跟同事 Z 合寫過兩篇期刊論文,合作愉快,互有裨益,是難得的學術經驗。雖然合寫論文在哲學界已逐漸普遍,有些論文甚至有兩個以上的合著者,但要找到可以共同研究的題目和合適的拍檔,實不容易。

(圖片來源:https://en.share-gate.com/)

我就曾經嘗試跟另一位同事 E 合作,看看能否寫一篇關於 normativity of meaning 的論文,兩人隔星期便會面一次討論問題,長達一年時間,一起讀了很多論文,連 Allan Gibbard 那本極艱深難懂的 Meaning and Normativity 也讀了,討論了,結果還是甚麼都沒有寫出來。這次之後我和 E 還不死心,也是基於共同興趣,一起讀了些關於民主的哲學論文,討論了差不多十次,雖然在過程中不能說沒有得著,但最後仍然是合作失敗。

為甚麼我跟 Z 合作這麼成功,但跟 E 卻無功而還呢?我相信主要是因為我和 Z 的思考方式及風格接近,和 E 的卻有頗大的分別。E 的習慣是集中思考他認為是問題中最重要的一點,鑽得夠深了,細節也弄得夠清楚了,才慢慢開展,建構立場和論證。我和 Z 則比較天馬行空,先嘗試不同的進路,討論不同的重點,然後逐漸收窄;在討論時各自提出很多還未完全成形的論證,互相批評指正,這些初步的論證大多數在討論過程中被淘汰,但往往會剩下一兩個較站得住腳的,容許我們繼續修正,然後研究便有一個確定的方向,最後是完成建構論証。我和 Z 的寫作風格也接近,有了完整的論證和各部份的綱目後,寫作的分配便是易事;我和 Z 兩篇論文的寫作,各自寫的部份都互相百分百接受,沒有一字提出改動。

還有一點,就是 Z 和我都是思考反應很快的人,在討論問題時的節奏很合拍;相較之下,E 反應較慢,不是他不夠聰明,而是他習慣深思熟慮,小心翼翼,不輕易形成論點。快,不一定好,慢有慢的好處,可是,如果一快一慢,討論時便容易脫節,較難有進度。

我和 Z 剛開始了一個新的合寫論文計劃,是我們第二篇論文的延續,仍然是寫科學哲學裏關於 explanation 的問題,但涉及 "randomness" 和 "pattern" 這兩個十分棘手的概念,相信至少要一兩年後才會有成果 (如果有的話)。今天和 Z 討論了近兩小時,這是第二次討論,有少許突破,十分愉快,所以有興致寫這篇講哲學拍檔的文章。回家後不久,便收到 Z 的電郵,說關於剛才討論到的一點,他想到一個論證;我一看便見到不妥之處,正要回覆,卻收到 Z 的第二個電郵,說自己搞錯了,叫我 "never mind",我便只回覆了一句: "I was about to say that you were wrong." 他當然不會介意我這樣說。

20170920

腐乳


不知從哪時候開始,我愛上了吃腐乳,一星期至少吃兩三次,大多是吃晚飯時「加餸」。明明已有兩三道美味菜餚,我還是想吃腐乳,夾一磚放在自己那碗白飯裏,獨自享用;太太間中忍不住會問:「怎麼又吃腐乳?」我要不是回答:「好吃嘛!」便是說:「很想吃啊!」兩個答案顯然有關係:好吃,所以很想吃。

這麼多年來我的教學時間都編排在早上,因此午餐通常是一個人在家裏吃,當然只是弄點簡單的東西下肚。如果雪櫃裏有隔夜飯,我會在微波爐弄熱一碗白飯,放上一磚腐乳,再淋少許腐乳汁,那是辣腐乳,白飯頓時染上點點辣椒紅,飯香加上腐乳香,隔夜飯有嚼頭,腐乳甘鹹微辣;一碗簡單不過的腐乳白飯,已是色香味口感俱全了!


小時候家裏清貧,卻反而少吃腐乳,亦不愛吃。平時午餐晚飯都不會吃腐乳,母親也甚少用腐乳炒菜,偶爾煲白粥吃,說是「清腸胃」,那時候我們才會想到腐乳,覺得腐乳送白粥很好味。腐乳十分便宜,我從小便將腐乳和貧窮聯想到一起,認為那是沒有錢買餸的人才逼著要吃的;大概是由於這樣,所以心理上有點拒抗腐乳 --- 事實上是窮人,卻不想做窮人。就是到現在,一談起腐乳,我便想起一位親戚的「腐乳悲慘史」:這位親戚年少時當學徒,在店舖裏食住,晚飯餸菜不多,吃的人卻多;老闆和較大的員工欺他年紀小,經常在晚飯期間差他到附近的雜貨店買腐乳加餸,到得他買了腐乳回來時,餸菜都給吃清光了,他只有腐乳可吃!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從哪時候開始愛上了吃腐乳,卻肯定是到了美國之後的事。為甚麼會有這個改變?我也不肯定。如果你猜是因為我想念中國文化(是否稱「華夏文化」才對?),那就錯了!沒那麼複雜。假如是想念中國文化,我書房裏的唐詩宋詩古文,廚房裏的臘腸鹹蛋滷水包,都夠止住我的想念了,為何特別要愛上吃腐乳?我相信是由於年紀漸大,對食物的要求不同了,我開始懂得欣賞低廉食物的美好之處,而腐乳事實上是非常美味的食物。

腐乳味道複雜有層次,上佳的腐乳要滑而不軟,不宜過鹹,辣的勝過不辣,啖後口有餘甘,令人食慾大振。在美國不難買到腐乳,尤其是像灣區那樣多華人居住的地方;然而,我現在住的小鎮沒有華人超級市場,最近的在沙加緬度,也要駕一個多小時車才到。每次到華人超級市場,我必定買兩瓶腐乳,以保證家裏不會「缺貨」。我試過不同的牌子,最喜歡的是台灣的黃日香,幾乎完全符合我的要求。

20170122

兒子女友的爸爸


有網友問我為何這麼久沒有在網誌寫及兒子阿樂,我這樣回答:「阿樂入大學至今,不是沒有值得寫的事情,但他現在是成人了,我要問過他才可以透露他的私事;有時想寫,卻又忘記問他,拖了一會之後,便沒有興致寫了。」今天寫的是個例外,因為我即時問他,他說但寫無妨。

阿樂沒有跟我們到香港,留在家裏「歎世界」。威廉姆斯學院的新學期在二月初才開始,我們還有兩個星期的「家庭團聚」時間,這兩天一家三口聊了不少天;我們從香港回來後的第一天,阿樂便急不及待告訴我們一件「非常有趣和刺激」的事情。

阿樂已拍拖了,親友知道後,第一個問題總是:「是不是華人?」答案:「不是。」第二個問題便是:「是不是亞裔?」答案一樣:「不是。」這時候,親友的反應都有點失望或意外;我們倆老則完全沒有期望兒子的女朋友是華人或亞裔,只要是他喜歡的便成了。阿樂的女朋友是同校不同系的同學,美國人,猶太裔;他說的那件「非常有趣和刺激」的事情,是關於他女朋友的父親的 (以下簡稱「女友的爸爸」)。

原來女友的爸爸知道女兒的男朋友不是猶太人,十分介意,未見過阿樂,已先有反感。兩個多月前,他到威廉姆斯學院探望女兒,竟要求與阿樂見面!阿樂和女友都不大願意,但女友父命難違,多麼不願意也要應約;一頓晚飯兩個多小時,女友的爸爸問了阿樂很多問題,也論及政治、經濟、文學、歷史等,大有考較的意味。事後女友告訴阿樂:"You passed!"

那件「非常有趣和刺激」的事情在一星期多前發生。阿樂和女友正在用 Skype 談情,女友的爸爸突然現身,說要跟阿樂談幾句;女友勸走不果,爸爸的大頭「佔領」了顯示屏 --- 阿樂又要回答提問了!

女友的爸爸拿出一個家藏的俄羅斯套娃 (Matryoshka doll) ,說自己很好奇,想知道阿樂能否認得出套娃裏的所有俄羅斯政治人物。開頭五個都很容易,就是不熟悉俄羅斯歷史的我也能認出:戈巴卓夫、布里茲涅夫、赫魯曉夫、史太林、列寧;接著四個我肯定認不出,但難不倒阿樂:尼古拉二世、尼古拉一世、亞歷山大二世、彼得大帝。這套娃竟有十一個之多,接著的一個,阿樂也一看便認出了:伊凡四世 (Ivan the Terrrible) 。最後一娃不足一吋高,衣著服飾沒有甚麼特別,很難辨認,阿樂只能憑推理判斷那是誰:伊凡四世之前的重要俄羅斯政治人物只有亞歷山大 · 涅夫斯基,此娃必是亞歷山大 · 涅夫斯基無疑。猜對了!

套娃的其中幾個有些特別的飾物,女友的爸爸也問阿樂知不知道那些東西的歷史,阿樂依然一一答對了。阿樂圓滿解答所有問題後,女友的爸爸只好說:"Wow. Very good!" 女友在旁也做了個「得戚」的手勢,肉緊地說了聲:"Yes!" 阿樂老實,對女友的爸爸說他特別熟悉俄羅斯的歷史,因為他在中學時的一個學術比賽 (Academic Decathlon) 須要專門讀關於俄羅斯的問題;假如那套娃是法國政治人物,他便未必能全部認得。

女友的爸爸好像還要問下去,這時家裏的網絡突然斷線了,阿樂才得以「脫苦海」。阿樂雖說這件事「非常有趣和刺激」,但那大概是因為他答對了所有問題;假如他給難倒,便未必會覺得有趣了。老實說,我對這位爸爸沒甚麼好感;假如我以同樣的方式和態度考較他的女兒,不知他會有何感想?

20160427

中年以後的看書心態


昆德拉 (Milan Kundera) 在文學評論集《帷幕》裏講了這個小故事:

他和一位朋友閒談時極力推崇波蘭作家貢布羅維奇 (Witold Gombrowicz) ,不久兩人再見面,那位朋友說因為昆德拉的盛讚,所以看了貢布羅維奇的一本小說,可惜只覺平平無奇,大失所望。昆德拉問他看了那本,朋友說是 The Possessed: The Secret of Myslotch;昆德拉表示驚訝,說那不是貢布羅維奇的重要作品,不明白他為何偏偏揀這本來看。然後昆德拉說:「你一定要看他的 Ferdydurke 或者 Pornografia 啊!」誰知朋友這樣回答:「我的生命餘下的日子漸少,能夠分配給這位作家的時間已經用完了。」

這個故事的小標題是「閱讀漫長,人生苦短」,我看後很有共鳴。我非常幸運,不但喜歡看書,還因工作的關係,比一般人多很多時間看書,即使是學期中要教學,我也每天看兩三小時的書,學期休息和暑假期間,更會多至七八小時。然而,中年以後,我便開始感到看書的時間越來越須要珍惜,因為我逐漸強烈意識到 --- 正如昆德拉的朋友說 --- 自己生命餘下的日子已漸少了。

假如昆德拉那位朋友的經驗發生在我身上,我一樣會拒絕再看貢布羅維奇的書;好作家好作品多的是,何不讀另一位的好作品?也許我根本不會看完 The Possessed: The Secret of Myslotch --- 看到一半 (甚至更早),已經可以判斷到那不是好作品,應該壯士斷臂,省下時間讀另一本書。

看書半途而廢,這是我從前幾乎絕不會做的事。以往看書,如果開始了,就算覺得不好看或無甚得著,我也會強迫自己由頭至尾看完 (當然有例外,我到現在仍然是讀不完《紅樓夢》,只看到第六十二回)。這其實是完美主義作祟,人到中年之後,由於深感時間寶貴,理性終於戰勝了完美主義,看書半途而廢偶有發生,但已不會令我不安 --- 那是劣書之錯,罪不在我。

中年以後的看書心態還令我有另大一改變:看書時有些部份會馬虎速讀,有時甚至索性略過不讀,以前卻連一個註腳也不會放過;例如去年讀馮睎乾應我要求私下推薦的《在西方發現陳寅恪》,由於作者陳懷宇的寫法過於鉅細無遺,有些太瑣碎詳盡的資料我都速讀或略過,因為不會影響整體的理解,而且就算仔細讀了我也會很快便百分百忘記。速讀或略過一些部份,為的也同樣是省時而已。

以上說的改變,只是指所謂「看閒書」,不是為了學術研究而讀的書;研究用的書,必須仔細讀完,有時候還得一讀再讀。兩者一輕一重,不過,好比旅遊和探索,或跳舞與健身,都可以從中得到樂趣。

早幾天 (四月二十三日) 是世界閱讀日,那天我在臉書寫了幾句感想,抄在這裏,願與天下愛看書的人共勉:「一本好書就是一個寶,世上最多的、任人取用的寶,就是這一種。即使只是間中才讀一本,只要是好書,就是執到寶,就能豐富人生。」

20160126

柬埔寨之旅


柬埔寨是一個令人感到沉重的地方。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但吳哥窟的莊嚴壯麗難掩其頹敗殘破;吳哥城故壘蕭蕭,與熙攘的遊客對比出古今之變,人世幾回,歷史興替總無情 --- 當年盛極一時的王朝,如今只是一個落後貧窮的國家。金邊的萬人塚和集中營是人禍的遺物,一層層疊得高高的人頭骨已夠嚇人,還有無數政治囚犯木然或面露恐懼的照片,描繪囚犯受虐和被處死的圖畫,加上那棵用來摔死嬰兒的大樹和到處可見的在泥土浮現的人骨碎片,身處此地,難免皺眉搖頭,慨嘆人禍之可怕;來到這裏還可以談笑自如的,只會是輕佻浮薄的人。說到談笑,我在旅途上見到的柬埔寨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是難得一見笑容,不少還在眉目間流露出憂愁,想是生活艱苦和看不到美好前景之故吧!

柬埔寨開始安定,只是十多年前的事,經濟主要依靠旅遊、製衣、建築、和農業;旅遊業雖算發達,但仍不方便自由行,所以我們是跟旅行團去的,一切不必自己安排。留了六天,由於旅遊點不多,所以沒有一般跟團的「趕鴨仔」情況,所到的每個地方都有充足的時間遊覽 --- 如果不是對歷史遺跡和文物有興趣的,甚至會覺得留的時間太長,看的都是大同小異。因此,到柬埔寨旅遊,絕不適宜攜帶兒童,會悶死他們的。

我們早知道柬埔寨全年天氣炎熱,但沒想到一月也會熱得那麼可怕,既炎熱且潮濕,就算不是在猛烈的陽光下,也是不出數分鐘便汗流浹背,要不停抹汗;「冬天」已是如此之熱,夏天更不敢想像了!還有,這裏蚊多蒼蠅多,預防蚊叮可以用蚊怕水和驅蚊手環,但蒼蠅則驅之不去,很多時候食物下肚之前都會先經蒼蠅品嚐。導遊已事先提醒我們盡量避免生冷的飲食,只飲瓶裝水;我腸胃敏感,因此特別小心,終於六天過後肚子安然無恙。

柬埔寨有自己的貨幣(里耳),但主要通行的卻是美金,不只是遊客用,柬埔寨人日常也是用美金的,一美元以下才會用里耳。遊客區賣的啤酒汽水,幾乎一律是一美元一罐,對大多數遊客來說不算貴,可是,柬埔寨人的平均收入每月不足一百美元,一美元一罐啤酒或汽水,以柬埔寨的生活水平,是昂貴到不得了!可是,這裏實在太炎熱,令我經常想喝啤酒消暑,一美元一罐,三美元一大瓶,我可以豪氣說聲「喝得起!」,因此喝了很多,對當地經濟作出了小小的貢獻。

順便一提,柬埔寨有不少中國遊客,我們在旅遊點和餐廳經常碰上,卻沒有見到他們有任何不文明的行為,只是偶爾聽到有較高聲說話的;反而是一些南韓的遊客在餐廳的食相不佳,也有點爭先恐後 --- 有興趣到柬埔寨的中國人,應該不會是教育水平低、財大氣粗的暴發戶吧!

柬埔寨值得一去,不過,一去便夠了。


20151124

小徑長情


我家後園面對兩條小徑,夾在小徑中間的是幾個小池塘,池水淙淙,流往不遠處兩個相連的大湖;池塘上間中有候鳥往還停佇,撲翼聲可聞,偶見鴨子成群的游蹤,水波微動,好一幅小小的田園景象。

小徑上種有不少樹木,都是悉心的安排,疏密高矮參差有致;今年的秋色特別濃,數樹深紅出淺黃,霜葉紅於二月花,漫步小徑上,足以令人覺得身處於杜牧的七言絕句裏。

我愛坐在後園的搖椅上看書,尤其是眼前如此秋色,早上沖一壺濃烈的咖啡,咖啡的香味混著早晨清新的氣息,望著滿徑黃葉,葉底埋藏著來春的生機,令人覺得人生的餘韻最耐回味。

那管你叱咤風雲、鴻圖偉業,要是所得的只是幾陣喧囂,繁華落盡之後是一片虛空,索然無味,那麼,你的人生極其量不過是一首爛尾的交響曲,不如一首對位恰當的賦格曲,看似平淡,卻一切恰如其分,餘音裊裊,連最後的一粒音符,也落在最適當的位置。

小徑是附近居民散步的好去處,我在後園看書時,有留意散步走過的人。這些人我大多不認識,但有幾對我看久了便認得,手牽手,眉目傳情,該是夫婦或情侶吧,在這裏散步已有好幾年的時間了;我在後園看著他們走過,但他們卻沒有留意我在看。今天我見到其中一對走過,聽到他們的談笑聲,也隱隱聽到他們踏過滿徑黃葉時的索索聲,我心裏浮現出「小徑長情」四字。

人生有不少大道和小徑,不必奢望在大道上有共跑之人,只要小徑長情有伴,也可以寫一首悅耳的人生賦格曲。

20150924

沒有書香的環境


生於書香世代的家庭,家裏張眼抬頭見到的,隨時是書,祖父母、父母、叔伯等都飽讀詩書、或至少是經常看書談書之人,在這樣的環境成長,而養成愛看書的習慣,是順理成章的事。然而,在書香環境成長的人終究不多,有些人欠缺這種環境卻仍然愛看書,這習慣是如何養成的呢?這個問題當然沒有一個簡單而放諸四海皆準的答案,以下我只是提供一些有關因素,不能解釋所有例子,但多少有點解釋力。

我相信任何已有能力看書的孩子,只要符合以下四個條件,即使沒有書香的環境,也很有機會養成愛看書的習慣:

-  有好奇心
-  有看書的時間(即使一天只得一個半個小時,也算是有時間)
-  有選擇看甚麼書的自由
-  沒有太多其他的娛樂

我沒有列「有可看的書」為條件,因為現在的人即使家裏沒有書,也很容易在公共圖書館、學校圖書館、或書店裏找到可看的書。

四個條件中,好奇心最重要,因為這是看書的主要推動力。大多數小孩子天生都有好奇心,可惜在上學後,這種自然的好奇心很容易被填鴨式教育扼殺;此外,大量功課和考試,也令孩子的課餘時間少得可憐,一有時間便想到玩了。不過,如果能保持好奇心,縱使有其他的娛樂,看書也會成為娛樂的一種,至少有機會在孩子的娛樂時間裏佔一部份。

有些孩子有好奇心,也有時間看書,可是,一些著意子女要「贏在起跑線」的家長,會決定他們看些甚麼課外書(當然是些「有用」或能「增加課外知識」的書),不給子女選擇的自由(「不准看武俠小說,那是浪費時間的書!」)。這樣一來,「看課外書」變成了另一種功課,是被逼的,自然難有樂趣;於是,學校制度和混飯吃的老師還未完全扼殺的好奇心,也會給這樣的家長消滅了。

回想我的童年,雖然父母的教育程度都很低,沒有書香的環境,但以上四個條件我都符合了 --- 我好奇心重,父母完全沒有管我看甚麼書;當年讀書功課不多,也沒有很多其他的娛樂,看課外書的時間不會少。此外,我家住廉租屋邨,那裏有一間頗大的公共圖書館,因利乘便,對我從小養成愛看書的習慣,也有很大的幫助。

然而,我總有點懷疑,愛看書這個傾向可能有些遺傳性。我父親只讀過兩年私塾,職業是小巴司機(也做過的士司機);雖然我小時候從沒見過他看書,但記得他天天看報紙時整份都看過,而且看得很入神。有趣的是,他晚年時竟有一段時間要求我介紹一些儒家的經典給他看;我從自己的藏書中選了幾本給他,到現在還記得其中兩本是鵝湖雜誌社出版的《孟子義理疏解》和《大學中庸義理疏解》(他把書都看完了,但我沒有跟他討論,不知他看懂多少)。也許父親根本有愛看書的傾向,只是一直礙於各種原因沒有付諸行動而已。

我家四兄弟姊妹都有看書的習慣,說不定多少有點遺傳。我兒子也是一早已養成這個習慣,不過,除了是可能的遺傳,我還給他提供了一個書香的環境 --- 他可以說是在書堆裏長大的。

20150801

台灣印象


這是我第一次踏足台灣,留了約十天,先跟旅行團環島遊了一星期,然後在台北自由行三天。對台灣的整體印象,是比我預期的好得多;也許由於期望不高,所以有點驚喜吧!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已不只一次想到台灣一遊,可是,每次老婆大人都反對,說寧願去中國大陸,未遊過的名山大川和古蹟勝景還多的是,台灣沒甚麼好看。遊過台灣後,我不得不同意老婆 (永遠) 是對的,台灣的景點的確沒甚麼看頭 --- 日月潭怎及得上青海湖之大之美?台北故宮博物院的藏品,比起北京故宮博物院的,真是小巫見大巫;就連熱鬧的西門町,也沒王府井大街那麼有趣;最能令我覺得不枉此行的景點,竟是一般遊客不會去的朱銘美術館。

然而,我仍然認為台灣是值得去的,相信日後還會再去。台灣令我印象特別好的,是台灣人一般都很友善,甚至令我這遊客感到了人情味。酒店服務員的禮貌和效率不在話下,就連的士司機 (我們在台北乘過很多次的士),也大多服務態度良好,遇到愛閒聊的一位,說話也是挺有趣的;送我們到機場的那位,還幫我們將行李逐件放上行李手推車 (那是在我們付了車資之後),還開玩笑跟我們敬禮說再見。

有一次,走了幾條街也找不到想去的捷運站,在一間便利店問路,店員只是約略指點我們方向,但一位年紀應是中學生的女孩子聽到了,竟主動提出帶路,跟我們走了一大段路,直到捷運站入口才道別;女孩子全程帶著甜美的笑容,和我們閒談,令我們感謝之餘,還有一種與善良的陌生人溝通的良好感覺。

一位網友見我在臉書上稱讚台灣人質素高,說他在台灣住了四年,認為我(及其他贊同我的人)對台灣的印象是基於「遊客心態」,其中有「有太多美麗的誤會」;言下之意是台灣人的質素沒我相信的那麼高,我看到的只是表象。我不會否認我看到的只是表象,畢竟,我只是表達了作為遊客的印象。不過,這裏仍然有些值得一問的有趣問題:為甚麼台灣人給不少遊客這麼好的印象?為甚麼中國大陸的人,甚至香港人,都在這方面及不上台灣人?是台灣人特別懂得哄遊客嗎?還是因為台灣人的質素事實上較高?(順便一提,我的姨甥在台灣住了七年,同意我對台灣人有人情味的看法;可見同住一地,評價也可以大異。)

台灣在經濟和建設方面都明顯比香港落後,不會令人覺得是一個繁華之地,有的只是一種小康氣象。曾幾何時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台灣被視為亞洲經濟發展的典範,那時的台灣人有不少暴發戶,氣大財粗,修養不足,出外旅遊時也有些令人討厭的行為。現在台灣經濟不復當年勇,政治發展卻進步了很多,社會秩序和人的質素看來也提高了不少;如果經濟發展和政治進步兩者只能擇其一 (事實當然不必如此),不知道大多數人會怎樣選擇?

最後要說一說著名的台灣小吃。在台灣夜市「掃街」食小吃是很過癮的,但真正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其實不多;這次遊台灣,試過的小吃中,最美味的是高雄六合夜市的蚵仔包,又鮮又香口,外脆內多汁,夾著蛋香和韭菜香,整體口感複雜而有層次,真是一絕。還有,價錢很便宜,一個拳頭大的蚵仔包,只是五十元台幣 (約 1.5 美元)!

20150706

一題兩寫


約兩個月前,收到一封邀稿的電郵,有點意外。邀稿的電郵我收過不少,不過,大都只是一些網媒要求轉載我網誌的文章,這次卻是一本雜誌約稿,是要求我按照他們指定的題目寫文章;最令我意外的,在於那是一本航空公司的雜誌 --- 是國泰航空公司在航班上供給乘客閱覽的中英雙語月刊 Discovery

我沒有立刻答應,因為我雖然很喜歡寫作(否則便不會捨得花時間寫網誌了),卻不是任何題材都有興趣寫的;於是我要求他們提供多一些細節,一聽之下,大感興趣。

這本雜誌在七月開始革新,計劃是每期有一個主題,除了其他內容,主要還有兩篇較嚴肅的文章,由兩位作者一題兩寫,一篇中文,一篇英文,從兩個不同的角度探討有關問題。他們先接觸我,讓我選擇寫中文還是寫英文,然後才去物色另一位作者。我考慮了一會,決定寫中文;我用英文寫作已二三十年矣,可是,由於主要是寫哲學期刊論文,造句用語已習染了太重的學術味,寫這類雜誌文章未必能得心應手,還是用中文比較有把握寫得生動有趣。

我告訴他們有興趣寫中文後,雜誌不久便找到合適的英文作者人選,我一知道 counterpart 是誰,興致就更大了 --- 原來答應供英文稿的是英國著名哲普作家 Julian Baggini

Baggini 已出版了十多本哲學普及著作,還是雜誌 The Philosophers' Magazine 的主編,對推廣哲學的貢獻很大。我只讀過他的其中一本書和一些短文,記憶所及,他的文字清新可喜,寫的內容亦幽默而紮實,能令本來未必對哲學有興趣的讀者也看得津津有味。相信他替這本雜誌寫的文章,定必同樣精彩。

每月寫一篇,文章的字數要求不高,除了第一期要寫較長的一千二百字,以後每期都只是八百字,跟我網誌文章的一般長度差不多。比較困難的是雜誌出的主題都沒有甚麼特別,例如七月那期是 'discovery' ,八月是 'nature',九月則是 'innovation',範圍也太大了,不容易寫得引人入勝。不過,有挑戰性才好玩,加上有機會跟 Baggini 交流,我終於答應供稿。

我到最後才問到稿酬多少,也奇怪,他們竟不一開始便告訴我 --- 稿酬奇高,雖然我寫文章從來都不是為了賺錢,但也不得不說那是個很吸引的數目。

到目前為止我已寫了三篇,七月那期在國泰航班已可看到。由於這是本雙語雜誌,我的文章有英文版,Baggini 的也有中文版,但都是翻譯的,而且接近是意譯;我在七月的這篇裏分析了蘇東坡的一首禪詩,也許是有點難為譯者了。

20150502

一小時


去年十一月,同事 R 向我提出一個做平板支撐(plank)的自我挑戰計劃,各自嘗試在一年內鍛煉自己,目標是做到連續一小時的平板支撐。我第一次做,是去十一月三日,只支持到四分鐘;今天是五月二日,我剛做了一個一小時的平板支撐,十分辛苦,但敢說姿勢正確,絕無取巧,是貨真價實做到了!

由四分鐘到一小時,訓練了剛好六個月,快得連我自己也感到意外。至於同事 R,目前的紀錄是二十五分鐘,不知道他要再訓練多久,才能做到一小時;他之所以落後我這麼多,是因為我過去十多年幾乎天天都有做肌肉鍛煉(各式舉重、掌上壓、仰臥起坐等) ,他則沒有(但有做其他運動)。然而,跟我一樣,R 是個有決心的人,我相信他始終會做到一小時。

我雖然已達到目標,但仍要鍛鍊下去,至少要保持做一小時平板支撐的能力,因為我和 R 計劃大家都做到一小時後,便搞個「平板支撐籌款派對」,我們兩人當場做平板支撐,請朋友認捐,以每分鐘計(例如認捐我每分鐘一美元者,如果我做到一小時,他們便要捐六十美元)。集得的款項當然是作慈善用途,我和 R 不必選擇同一慈善機構;他還未決定,但我已選定了捐給無國界醫生(MSF)。

有朋友問我:「保持同一姿勢這麼久,又不可以做其他東西,不是很悶嗎?不會覺得是浪費了時間嗎?」對於這兩個問題,我的答案都是「不」。起初做平板支撐時,由於時間不太長,我只是一邊做一邊思考一個特定的問題(有關寫作或研究的);後來做的時間長了,我便一邊做一邊看 The Teaching Company 出的科學 DVD --- 這幾個月來,我看過的題目包括粒子物理學、時間、量子力學、遺傳學、二十世紀科學史、弦理論、和記憶法。做一小時的平板支撐,身體得到鍛煉、自我感覺良好之餘,還可以大大增進知識,很划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