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30

無用之用

同事得了大學的傑出教授獎,領獎時要演說,他趁此機會大談為何人文學(the humanities)越來越不受重視;他集中討論哲學和詩歌,一來因為他同時是哲學家和詩人(他在美國已是個頗有名氣的詩人),二來因為哲學和詩歌在這個時代尤其為世人冷落。他的分析不算深入,我已忘記演講的大部分內容,只記得其中一個重點是現在的人太著重成效,特別是立竿見影的成效,而人文學的學科都無法提供這樣的成效,因此被視為無用。在大學裏教無用的東西,就是浪費有限的資源,浪費學生寶貴的學習時間。

由於不少執掌各大學要職的人都有這個想法,每逢大學因財困而要削減撥款甚至關閉學系時,第一個下手的對象一定是人文學的學系或學術項目,而且大有削得理直氣壯的姿態。例如最近英國的Middlesex University就決定關閉哲學系,即使那是該校學術表現最傑出的學系。

甚麼是有用?甚麼是無用?這不是簡單的問題,將學科二分為有用和無用,這本身就是一個過份簡化的劃分;莊子所說的「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人間世〉),正是要點出從某一角度看是無用的東西,從另一角度看可以是非常有用。

同事演講完畢,我立時舉手問了他一個問題:「純粹數學和理論物理學都沒有立時的功效,但很多人都不會因此而認為這些學科是浪費時間;那麼這些人為甚麼會因為哲學和詩歌(或其他人文學科)無用而予以輕視?」他沒有給我一個令我滿意的答覆,我自己也不知應該如何回答這問題;歡迎大家提供意見。

20100429

益力多的回憶

昨天在超級市場冷藏部見到一排排擺放整齊的益力多,奇怪怎麼平時沒留意到,買了一排回家,是給兒子的,因為他很喜歡這飲品;以往只在頗遠的華人超級市場才買到,因為不常去,所以買回來後都留給兒子喝。我已沒喝此物久矣,這次忍不住開了兩瓶來喝(一喝一定是兩瓶),誰知那獨特的酸酸甜甜味道一入口,便立時勾起一些兒時的回憶。

小時家裏雖不算貧困,但也不會給我們多餘的錢去買零食或無謂的飲品,因此,我到了十一二歲也從來未喝過益力多。父親本來是當的士司機的,在我讀中一二時他忽萌奇想,轉行去了,跟一個親戚合股在荃灣開了一間士多。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何士多要開在荃灣,只記得因為荃灣離家很遠,也因為士多的閣樓可以住人,所以父親大多時間都留住在士多裏,一個月只回家一兩次。

雖然我只有十一二歲,但四兄弟姊妹中我最年長,每逢父親回家時,我便要到士多幫手看舖;有時父親的合伙人也要回家,我便要獨自留在士多過夜。夜深人靜之後,士多的閣樓有點鬼影重重的氣氛,容易令人疑心生暗鬼,而且四周環境不甚清潔,有一次我被臉上的痕癢弄醒,往臉上抓,竟抓著一隻活生生的蟑螂!

不過,獨自留在士多也有好處。還記得第一次在那裏過夜,久不能眠,便大著膽子走到樓下,看著各式各樣的零食和飲品,我突然意識到,偷吃偷喝一點點,是沒有人會發覺的。心到手到,我便走到冷藏櫃,拿了一瓶益力多來喝。哇,很好味啊!再喝一瓶。從此,那益力多的味道便烙印在我腦裏。

從那一口益力多到現在的一口,中間經歷了無數的事,有很多可能的發展,然而,無論我的發展如何,那口益力多的滋味,永遠是我成長的一部份;從這口益力多回想到當年的那一口,不是恍如隔世,是如在目前。

20100428

教哲學和講耶穌

這個學期近尾聲了,很期待快到的暑假,那長長的三個月,可以自由自在看書寫文、彈琴練魔術重執篆刻刀、和跟家人到處走走。其實,這麼渴望放暑假的其中一個原因,是這個學期哲學導論的那一班令我對教書有點厭倦。

我一向樂於教哲學導論,因為可以將這個自己喜愛的學科介紹給從未接觸過哲學的學生,而且不必教得深入,備課相當容易。哲學導論屬於通識科,學生大多不是因為興趣,而是為了遷就時間表而選這個課,因此我只是淺入淺出,還用了不少多媒體的材料,務求令他們不會覺得沉悶。每個學期總有幾個學生由始至終不為所動,但大體上我都能引起大部份學生的興趣,有些甚至由於上了這課而決定主修或副修哲學。

不知怎的,這學期的一班卻有特別多的學生無心聽書,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或冷眼旁觀,或索性做自己的事。對著他們講解哲學問題,我很有在講耶穌的感覺,尤其是講到心物二元論(mind-body dualism)、自由意志與決定論(free will and determinism)、及身份同一(personal identity)時,我要不斷強調這些問題如何重要、如何關乎一個人怎樣看待自己的生命等等,簡直像是在傳道了!

我當然知道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哲學,亦不認為每一個人都應該對哲學有興趣;然而,在課室裏,我的目的就是要令學生對這些問題產生興趣,他們的反應越是"I don’t care",我便越有一種像要拯救靈魂的感覺。奈何我不是拯救靈魂的材料,這種傳道的口吻用多了,就會令我生厭;只希望下學期的學生回復正常,讓我可以只教哲學,不講野穌。

20100427

我是個好胡思亂想的人,早幾天寫Jack Kevorkian坐牢的事時,竟想像自己坐牢;通常我的想像都很形象化,那獨困牢房的景象,已教我不寒而慄。

失去自由的滋味一定很難受,年輕時坐三五年牢可能不那麼磨蝕一個人的心志,但終身監禁,或是一坐便是四五十年,對我來說,死了好過。杜斯妥也夫斯基在《罪與罰》裏透過主角拉斯可尼科夫說,如果他只能站在一個幾平方尺的空間過一輩子、一千年、甚至直到永遠,他也寧願活著,而不願死去!我很懷疑有多少人會同意這個想法;幾平方尺的空間,比一般牢房還要小很多,而且永不能踏出這個小小的空間,這樣的生命,還有甚麼值得眷戀呢?

監牢的大小的確可以做成很大的分別,因此,同是坐牢,在獄中長時間被獨自囚禁的犯人,比起可以在監獄內其他地方走動的犯人,自然更覺沒有自由。我申請居留美國時因為手續出了問題,有一段頗長的時間不能離開美國,形同坐牢,不過,這是個極大的監牢,雖然我多少仍有點失去自由的感覺,但也不至於太過難熬。

20100426

佛經、深度

有個朋友愛讀佛經,認為一些佛經很有深度,多讀可以增長智慧,甚至消除個人苦惱、解決人生問題。我翻看過幾本佛經,只能大致明其意,亦由於我缺乏慧根,只覺其內容過於繁複,是先將人生問題講得異常複雜,再提出抽象難掌握的方法去解決。

再高深的哲學我也讀過,當然不怕複雜的理論或道理;我所指的過於繁複,是就解決人生問題而言。佛經不同於一般哲學著作,即使其中有知識論和形上學,它的深度不在於此,而應該是在於包含了可以實踐的人生智慧。

然而,做了這麼多年人,思考過人生的種種問題這麼久,我領悟到的是,人生的問題並不複雜,只是頑強;解決人生問題的道理也不複雜,只是知易行難。人生的問題不是一座迷宮,而一塊巨石,想衝破它向前走,不能用小龍女那精妙繁複的的玉女素心劍法,而要用楊過那招式簡單卻威力無比的玄鐵重劍。可是,玄鐵重劍的招式雖然簡單,要使將起來,卻是難乎其難!

中文佛經的文字古雅難明,容易令人覺得內容有深度;是否真的有深度,就要看它的招式實際如何。如果先認定了佛經有深度,一遇到批評,便不假思索地指責對方讀得不夠多不夠深入,這已是一種近乎迷信的反應了。

20100425

高分、低分、妙答

剛收到一個學生的電郵,說他的期中論文寫得很用心,不明白為何只得個B-,要約見我,希望我能解釋清楚他有甚麼地方做得不好。這個學生的語氣雖不至於是質問,但多少也有點不服氣,見面時很可能會嘗試說服我提高他的評分。

這種事情通常會令我感到煩厭,因為我給學生的評語已足以說明他為何得到他所得的分數;來跟我談,我當然可以較詳細解釋我的評語,可是,學生往往會聽不入耳,因為他的目的只是想得到較高的評分,不是來聽我說明他的論文是如何如何的不濟。

在我教的大學這種事情不會經常發生,因為大多數學生拿個B或B-已感滿足;名校的學生卻不同,B+已是一個頗低的評分。還記得在柏克萊當助教時,有一次給了一個女學生A-,她氣沖沖走來跟我理論,幾乎哭了,要我解釋為何她的功課不是A或A+,而「只是」A-!

這令我記起我的論文導師講述他如何應付一個學生對於分數的質問:那學生問:「你為甚麼只給我的論文一個C?」("Why did you give my paper a C?" ); 他這樣答:「你為甚麼交給我一份只值C的論文?」("Why did you turn in a C paper?" )無禮的問,妙絕的答!

20100424

抹百葉簾的啟示

今早發現家裏的百葉簾都佈滿一層厚厚的灰塵和木屑,才記起安裝木地板後,把全屋清潔了一番,竟忘了抹百葉簾。我家向以一塵不染見稱,我豈能容許這麼多灰塵繼續留在屋內?於是立即拿一塊濕布將百葉簾逐片抹乾淨。

可是,我今天實在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抹百葉簾不是在我計劃之內。由於灰塵太厚,抹時頗花工夫,要抹得小心,否則會揚起很多灰塵,又要頻密清洗用來抹塵的布。抹了不久,我開始感到煩躁,因為很想盡快抹完然後趕去做其他的事,卻又明知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把所有百葉簾抹乾淨。

幸好我今天突然長了點慧根出來,回心一想,我只有三個選擇:
1. 馬馬虎虎地抹,以便很快可以完成。
2. 不抹,過幾天沒那麼忙時才把百葉簾徹底抹乾淨。
3. 現在就把百葉簾徹底抹乾淨,寧願把一些其他的工作押後。。

我知道這三個選擇中,我最難忍受1,其次是2;換句話說,3已是我的最佳選擇。我隨即告訴自己,我始終都是會選擇3的,何不放鬆心情去做?一想到這裏,我的煩躁感便立時消失了!

就是那一點點的緩衝時間,就是那一個簡單的念頭,我的情緒便可以轉一個大彎。

20100423

沒有面目的人

有個同事,已共事多年了,大家亦不時有學術和工作上的交往,可是,我不會視他為朋友。這不是因為我們有過節,也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他的性格及為人,而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對我來說,他就像是個沒有面目的人,我可不懂得如何跟一個沒有面目的人做朋友。

我相信他不是壞人,然而,除此之外,我不能從他的言行看出他的性格、好惡、和對人對事的看法,也沒有信心估計他在不同的情況下會有甚麼反應。他並不沉默寡言,亦非喜怒不形於色,但不知怎的,我就是不知道他哪時說真話,哪時是違心之言。他是工於心計嗎?我連這點也不能肯定!

這個人,你初見他時,只會認為他十分正常,他的奇怪之處是要跟他相處久了才感覺得到 --- 他的奇怪之處,正是無論你跟他相處多久,你都會覺得和他是初次見面。他不是戴著面具,至少不是同一個面具,因為同一個面具望久了,也會有熟悉的感覺。

這應該不是我的問題,我跟兩三個很熟絡的同事談過,他們也對這個同事有類似的看法。這個沒有面目的人,不但沒有交上我這個朋友,而且事實上很少朋友。看來,大多數人跟我一樣,不懂得如何跟一個沒有面目的人做朋友。

20100422

哲學家應以為戒

昨天教到維根斯坦《哲學研究》的第一百九十四節,最後一段是我經常用以提醒自己的說話,以防鑽進哲學的牛角尖,迷途而不知返。在這裏譯成中文,雖是雙重翻譯(原文是德文,我翻譯的是第四版英譯),中心意思應該不難譯出:

「我們搞哲學時,就像未開化的原始人聽到文明人的說話方式,胡亂解釋一番,然後得出極其荒誕的結論。」

得出極其荒誕的結論,不正是很多哲學家的「成就」嗎?是為戒。

20100421

真我、假我

有些人覺得做人辛苦,因為經常要以假我示人,真我鬱在裏頭,只能間中竄出來透一透氣,還要十分小心,以免真我流露得太多了,會為他人所不容。我一直不大明白這個想法,所謂以假我示人,究竟是甚麼意思?和那個假我相對的真我,又是怎樣的真法?

所謂以假我示人,是否就是對別人虛偽?假如那是個虛偽的人,那麼做出虛偽的行為時,他是依著真我而行,不應感到委屈。假如那不是個虛偽的人,只是間中被迫要做些虛偽的事,那麼他做時可能感到委屈,卻不應有經常要以假我示人的困擾。會不會是一個不虛偽的人,被逼要經常做虛偽的事?雖然「一個經常做虛偽的事,卻不虛偽的人」是個頗難理解的概念,但也不是沒有可能。然而,更可能的是,那是一個虛偽的人,經常做虛偽的事,卻相信自己不是真的虛偽;「我不是個虛偽的人」才是這個人的假我!

所謂以假我示人、真我受壓,會不會是說一個人受社會的規條約制,不能任意滿足自己的自然傾向和欲望?可是,為甚麼依從社會規條的那個文明的我就是假我,任意滿足自然傾向和欲望的那個原始的我才是真我?

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不過,有些人大談真我假我時,只不過是用個曲折的方式表達自己對現實的不滿;真我假我云云,可能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20100419

衡陽舊事

大學時期的一個寒假,跟幾個同學到衡陽旅遊,為的是要登衡山。為何五岳之中選了去南岳,我已記不清楚,大概是為了看山上的雪景吧;到現在我還記得上山時漸行漸見地上的積雪、一直走到漫山遍白的情景。然而,令我至今不能忘懷,甚至可以說當時對我的心靈頗有衝擊的,卻是一件與衡山雪景完全無關的事。

那時改革開放不久,衡陽仍是個窮困落後的地方,我們一到衡陽火車站,便先有一個極壞的印象;我指的不是殘舊破落的設備,而是有個女人就在火車站大堂的中央幫著自己的孩子拉屎!雖然看到這倒胃的一幕,但上山前我們還是要先吃一餐,因為到處也找不著像樣的餐廳,我們只好將就走進一間看來不太髒的,但求吃飽便算。

我們點了六七道菜吧,有魚有肉,就是沒有一道的味道是可以的。我們都吃得不怎麼起勁,這時,我留意到餐廳外有一群大約七八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鬼鬼祟祟的打我們這邊不住張望,我懷疑他們有不軌企圖,便提醒大家保持警惕。那幾個少年在外面或站著或蹲下或來回踱步,目光卻始終不離開我們的桌子。

餸菜本來已難吃,加上被人虎視眈眈,我們草草吃完便趕快結帳,吃剩的一半有多。我們剛結了帳,那群少年中的一個竟走過來,似乎是他們的頭頭或代表;他有點目光閃爍,又有點不好意思的,開口便問:「你們桌上的東西還要嗎?我們幾個都很餓,可以給我們吃嗎?」原來他們一直在等的,只是我們的剩菜殘羹!我們當然說「可以」,餐廳也讓他們那樣做,想來應是當地的慣常事。只見幾個少年一擁而上,伸手便往碟上的食物抓,然後往嘴裏塞,那狼吞虎嚥的模樣,令人心酸。

我那時雖然很年輕,但也知道世上有很多人吃不飽穿不暖,然而,那只是抽象的理解,即使在電視看過骨瘦如柴肚皮鼓脹的非洲兒童,那也不過是幾十秒的影像而已,感覺上仍不十分真實。這次衡陽的經驗,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目睹別人捱餓受苦,讓我對人間的苦難多了一點點真切的了解。

20100418

時代的限制

每個人都免不了受到自己所處的時代所限制,無論是信念或行為,要帶領時代,甚至是超越自己的時代,是極其困難的事,連最講獨立思考,最注重求真的哲學家,也一樣無法完全擺脫時代的限制。就舉幾個例子吧,全都是我佩服的大哲學家:

1. 亞理士多德不反對奴隸制度,並認為有些人是天生的奴隸,另外一些人則是天生的奴隸主。

2. 康德認為同性戀是一種連在口頭上提及也不應該的嚴重罪惡,他也相信自慰是極其卑下、豬狗不如的行為。

3. 笛卡兒、洛克(Locke)、貝克萊(Berkeley)、和萊布尼茲(Leibniz)等十六七世紀的哲學家都信基督教的神,萊布尼茲更相信這個世界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美好的(the best of all possible worlds),因為全能和至善的神只能創造一個這樣的世界。

4. 維根斯坦認為人類沒有可能登上月球,他說這話時,大約是1950年,不到二十年,太陽神十一號便登月成功了。

20100417

嫌隙這條隙

兩個人之間生過嫌隙,便很難回復到從前的關係,就算口裏說「沒事了」、「不會介懷」,加上行為上都做到跟以往看來沒有兩樣,那條隙始終在那裏,可能只是幼若游絲,卻仍然是一條分隔線,而且隨時會再次擴大,甚至一觸即擴。很多時候所謂冰釋前嫌,冰釋了還有一灘水,水蒸發了還留下水漬,你可以裝作看不到,但騙得了人騙不到自己。

為何嫌隙會這麼難完全消除?我沒有一個全面的解釋,只能就自己的經驗說一下。引起嫌隙的事,往往涉及其中一方的自尊受損;即使只是誤會,自尊損了就是損了。自尊這東西,是會認人的,一旦受某人損了,再見那人,那受損 之感便會如影隨形般重現,要忘記那件引起嫌隙的事便不容易了。

假如你和我有嫌隙,那麼我眼中的你,你眼中的我,我眼中的你眼中的我,和你眼中的我眼中的你都很可能因而改變,嫌隙的那條隙不必大,都可以種下了疑忌和不信任,永遠隔開兩人。

20100416

勇者

有「死亡醫生」("Dr. Death")之稱的Dr. Jack Kevorkian 坐了八年牢,之後假釋兩年,去年才完全重獲自由。昨天他接受CNN訪問,只見他八十一高齡,坐過牢受過苦,滿頭銀髮,卻依然頭腦清晰,中氣十足,說及自己的作為時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Kevorkian曾協助一百三十多人安樂死,做了兩次已被吊銷醫生執照,他還繼續做下去,不顧執法人員和宗教人士的窮追猛打,誓要以行動表明自己相信人有安樂死的權利。他一直都只是協助尋死的人,設計一些裝置讓他們自己動手;可是,在1998年,他決定親自替一個肌肉萎縮性硬化的病人打毒針,並拍下過程交給《六十分鐘時事》播出。他明知會因此而被控謀殺,甚至會坐牢,但仍然堅持那樣做,為的就是故意挑戰他認為不合理的法例。結果他真的被控謀殺,罪成入獄,一坐就是八年,還是由於行為良好而提早出獄,否則刑期可以長達二十五年。

他入獄時已七十多歲,服刑期間曾接受訪問,被問到有沒有因為要坐牢而後悔幫助他人安樂死,他說一點也不後悔,只可惜自己沒有趁年輕時就做,老了,捱牢獄之苦就不比年輕時那麼容易挺得住!

他說話時has a dry sense of humor(不知中文該怎樣翻譯);例如在上述的CNN訪問,記者問他信不信神,他的回答是:"I don’t know. Is there a god?" ,令記者一時不知該怎樣反應。

Kevorkian的生平剛被拍成電影,由阿爾帕仙奴飾演他。阿爾帕仙奴演戲一向有點誇張,但這次演本身就這麼戲劇化的Kevorkian,應該不容易過火吧。

20100415

「有科學根據」

不時聽到有人說甚麼甚麼「有科學根據」,通常的情況是:(1)說者都不知道那所謂的「科學根據」是甚麼;(2)說者完全不是基於「科學根據」而相信有關事物。就這樣,有人說風水「有科學根據」;有人說輪迴「有科學根據」;有人說命相學「有科學根據」;有人說紫微斗數「有科學根據」等等。

事實是,這些人是迷信,卻又不甘被扣上「無知」和「非理性」的帽子,於是乎一聽到「有科學根據」之說,立即甘之如飴、照單全收,也不必深究那所謂的「科學根據」是甚麼了。

迷信就是迷信,認了吧!

20100414

教授自我保護守則

每次有學生到我的辦公室,無論男女,無論來跟我談些甚麼,我都會叫她或他不要把門關上。這是「大學教授自我保護手冊」的第一條守則,我一向都嚴格遵守。

在我當教授的第一個學期,就有同事提醒我見學生時不要關門;他說某些大學曾有學生指控教授在辦公室內非禮或性騷擾他們,因為當時辦公室的門關著,那些教授即使是無辜的,也不容易令人信服。

學生為何會誣告教授非禮或性騷擾?可以是求分數不遂報復,可以是言語衝突一時衝動,可以是純粹心理變態;總之一樣米養百樣人(包括不吃米飯的西人),不能假定人人都守禮講道理。這些事不會經常發生,但以策萬全以表清白,見學生時還是不關門為妙。

其實,學生要蠻不講理誣衊你,你可是防不勝防的。曾有一個某法律學院的教授在講解性騷擾的法律問題時,在全班面前詢問一個女學生能否讓他將雙手按在她肩膊上,以說明如無對方同意,這樣的一個動作也可構成性騷擾。女學生同意了,說「沒問題」,教授亦只輕輕按了她肩膊一下;誰知事後那學生竟控告教授性騷擾,理由是教授的動作刺激起她童年被性虐的回憶!

20100413

教小豬煮即食麵

兒子由呱呱落地開始,我就對他服侍周到,到現在,他已快十三歲了,我還是每天一早先替他弄好早餐才叫他起床,而且盡量天天吃的都不同,以免他吃厭。他上學帶的午餐也是我預備,也是盡量多元化;放學後餓了想吃點甚麼東西,當然又是我來弄了。

妻子看不過眼,說我像是在養一頭豬,兒子這麼大了,至少應該由他自己弄早餐,而且是時候教他弄點簡單的食物,不必他一肚餓便要找我(唔,為甚麼不找媽媽呢?)。

我從善如流,決定先教小豬煮即食麵,心想:燒開滾水、下麵餅、落味粉即成,還有比這更容易的嗎?誰知小豬連拆開包裝、用筷子弄開麵條、到把煮好的麵倒進碗內,每一個我認為不用教的步驟他都不懂得怎樣做,學著做的時候也雞手鴨腳,差點就來個湯仰麵翻!看來,他要練習好幾次,才會煮出一碗湯量適中、麵條軟韌恰宜的即食麵了。

小豬,你可知道,爸爸在你這年紀的時候,已懂得用生鐵鑊煎一條金黃香脆的紅衫魚了?

20100412

東坡和兩種豁達

昨天翻看《全宋詞》,見到一首蘇東坡填的〈南歌子〉,從前應該讀過,但沒有特別深刻的印象,現在讀來,卻十分喜歡:

帶酒衝山雨,和衣睡晚睛。不知鐘鼓報天明。夢裏栩然蝴蝶、一身輕。
老去才都盡,歸來計未成。求田問舍笑豪英。自愛湖邊沙路、免泥行。

大多數傳記都說東坡生性豁達,這首詞散發的,卻是一種老成的、被際遇磨練出來的豁達之氣。他的「一身輕」,終究是要透過夢蝶來體現,是轉化,不是天成。東坡作此詞時只有四十多歲,不算老,但他較早的詞作已有「老夫聊發少年狂」之句,所以老去、歸來云云,應是指他自己的歷練了。他走這湖邊沙路時的自在閒適,我想,是走污濘難行的泥路走出來的。

天成的豁達不可強求,老成的豁達卻可慢慢學習。

20100411

兩次險死

生平有過兩次險死的經驗,都是駕車時發生的,雖然事隔多年,現在想起來,當時驚險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到美國後的第二年,有兩個朋友從香港飛過來探望我們。雖然當時我只有一年多的駕駛經驗,卻大膽決定載朋友到遠處遊玩。遠處者,真的是遠至拉斯維加斯,要駕十多小時車才到。就在差不多抵達拉斯維加斯時,我的車正在寬闊的公路上高速行駛,突然有把女聲尖叫:「呀-----!右邊那輛車撞過來啦!」我給尖叫聲一嚇,不自禁將軚盤向左扭轉,誰知扭得太急、幅度也太大,車子失去控制,在公路上打直轉!也算我們命大,在後面的車都不太接近,能及時避開我的車,否則只要其中一輛撞上來,我們車內必定有人非死即傷。

我驚魂甫定,再想一想事件發生的情況,相信右邊那輛所謂「撞過來」的車,其實只是在加速超我的車;我的朋友坐在後座的右邊,從她的角度看便好像那輛車是向我們衝過來。換了是一把低沉的男聲,可能不會把我嚇得急忙扭動軚盤;所以,我奉勸女士們不要在行駛的車內尖叫,因為只要司機稍為經驗不足,這一尖叫便可能叫出一次嚴重的車禍來。

第二次更教人抹一把汗。我們買完雜貨回家,路程雖短,仍是要走高速公路。就在快要出公路時,一條輪胎突然爆破了,車子失去控制;又是沒經驗,我自然狂踏剎車掣,誰知那令車子更難控制,我情急起來,便胡亂扭動軚盤,車子竟便橫向連衝四條行車線,撞上公路中間的混凝土分隔牆!「砰」的一聲巨響後,我便發覺自己的頭已埋在自動彈出的安全氣袋裏,汽車則停在公路中心。又是命大,當時雖然交通頗繁忙,竟然連衝四線也沒有給任何車輛撞上!

車停下來之後,第一個湧現我腦際的念頭是:「兒子怎樣了?」很可怕很可怕的一種感覺!我趕忙回頭看看後座的情形,見妻兒都安然無恙,才舒了一口氣。那時兒子只有六個月大,坐在嬰兒座椅裏,幸好我們一向都很小心將座椅緊緊扣在後座位上,面向車尾(這是美國法例規定),而且撞擊力也不算太大,否則後果堪虞。

接著,我卻發覺自己右眼視覺模糊,這一下可又令我擔心不已,怕眼角膜給震得移了位甚至鬆脫;於是連忙跑到醫院,除了驗眼,也要肯定兒子沒有受內傷。結果是醫生說我的視覺模糊只是短暫的,兒子也的確絲毫無損。

我不信神,沒有個神好去感謝,只有大呼好彩。說我們一家的命是撿回來的,也不算是誇張吧。

20100410

放狗屁、賺大錢

如果閣下精於放狗屁,卻又一貧如洗,便應考慮從事以下的工作,包管你單憑放狗屁就可以賺到盆滿缽滿。

1. 風水命理師:只須拿著羅盤,記熟一堆風水命理的詞彙和口訣,隨便指指點點人家怎樣擺放傢俱、裝這拆那,就可以收他少者七八千元,多者十數萬。(你無須妄想學陳振聰,因為世上絕難有第二個龔如心,而且陳君所做的已超過風水命理的範圍,不只是靠一張嘴而已。)

2. 電視傳道人(televangelist):你不必真正信耶穌,只要懂得講耶穌,並且講得熱情澎湃便成了。講完耶穌,唱完聖詩,祈完淚流披面的禱後,就是搵錢的時刻 --- 呼籲信眾慷慨捐款支持你的事工(記緊要有美妙的名目,例如「明光驅暗道德反撲之戰」或「駱駝穿過針孔運動」)。即使給人揭穿了也不要緊,因為打著神的旗號,你隨時可以像Peter Popoff那樣捲土重來,在電視上買「聖水」,一樣有人排隊幫襯。香港仍未有這樣的電視傳道人,看來應有可為。

3. 新紀元精神導師(New Age guru):不少人不屑迷信,卻又有迷信的傾向以待滿足;對著這類人,你只要講些很玄、很形上學、很正面而有鼓舞作用、卻又似有科學根據的東西,那麼無論是演講或書籍,都會吸引到他們掏腰包去「學習」;看看Deepak Chopra如何風生水起,你便知道這裏真的有個金礦。

4. 自創宗教或教派:這種自創的宗教或教派,初起時一定會被人叫作cult。 “cult” 中文譯做「邪教」,其實不一定邪;人少的是cult,人多的就是宗教(看看摩門教的發展便知)。自創宗教或教派,不外是放很響很響的狗屁而已。一旦創立成功,你便可以在信徒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豈止是賺錢那麼簡單?

放狗屁雖然不難,但要以之賺大錢,你的狗屁必須是放了別人也不知,或是知道了也覺得屁是香的。這種本事,就不是人人都有。

20100409

怎樣才算工作?

替我們舖木地板的是個本來不太相熟的朋友,他在我家工作了幾天之後,便知道我只須星期一、三、五早上教書,其餘大部份時間在家裏;有一天,他忍不住說:「你好像不用工作似的,真寫意。」我連忙答道:「我每天的工作時間都很長呀!」

他應該知道,除了講書,我還要備課和批改學生的文章;可能他認為合計起來我花的時間仍然遠遠少於一星期工作五天、每天工作八小時。問題是,怎樣才算是我的工作?一個簡單明確的標準是:我的職位要求我做的,才算是我的工作。那麼,根據這標準,哲學研究和寫作算不算是我的工作?如果算,那麼我的工作時間肯定超過每星期四十小時,而且連星期六、日也照常工作。

我的職位要求我做研究和寫作嗎?這個問題不容易答。由助理教授升到副教授並得到長俸,我要在質素高的哲學期刊發表一定數量的論文(出一兩本有份量的書也可以);因為得不到長俸便要另謀高就,做研究和寫作自然算是我的工作。由副教授升到正教授,也要有論文發表,而且要求可能更高;然而,我可以決定不申請升職,一世做副教授,這樣我便不一定要繼續做研究和寫作。升到正教授後,更加沒有規定我要發表論文或出書,到時,根據上述標準,做研究和寫作便不是我工作的一部份了。

我慶幸自己不必計較這些,因為哲學研究和寫作本來就是我的興趣,不給我錢我也樂意做,現在拿著薪水去做,又豈會希望這方面的工作越來越少?

20100408

我的腦袋有問題

老婆常說我的腦袋有問題,想來她所言非虛;根據她的觀察和判斷,我腦袋的問題有五:

1. 方向盲:已有文敘述,老婆當我的導航多年,卻一直不肯讓我買一部GPS導向器;最近終於有朋友送我一部,令我不必倚賴老婆也可以隨意駕車到處去了。

2. 眼前盲:在家裏找東西,一般都是找不到,不過,最可怕的是東西明明就在我眼前,我仍然是看不見、找不到。

3. 搬字過紙障:凡是要抄下一串數目字(例如電話號碼)或一個英文生字(尤其是名字),我總是會抄錯;就算是先在心裏默念幾遍,錯的機會仍然很高。

4. 離奇失憶:這不只是記性不好,而是有些我絕無理由會忘記的事,我也會全無記憶。最離譜的一次是有個朋友結婚,我和另外幾個朋友一起買了一份禮物,由我親自送交他。誰知事隔一兩年,大家談起,我竟然忘記那朋友已結了婚!

5. 智力浮動:一時聰明絕頂,理解、分析、和解答問題都快而準;一時卻又像是腦筋打結,連很簡單的東西也聽不明白,或誤解別人的意思。

這些問題恐怕是死症,幸好老婆和兒子早就習慣了,只是偶然拿出來取笑我一番而已。

20100407

將人分等級

多年前曾有人義正詞嚴指責我將人分等級,事件的始末我已記不清楚,也忘了將甚麼人分等級、怎樣分法。我卻記得自己當時的反應是:「分又如何?這是事實,人就是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分成不同的等級。」到現在,我的看法大致仍是一樣。

我所說的將人分等級,當然不是把所有人籠統地分成幾個級別,甚麼上流人、下流人等。分,要就某些方面而分,分得來要有些意思和作用。例如職級就是一種等級,正教授比副教授高級,副教授比助理教授高級,這是不容否認的;這種等級就職責、權力、薪金等而分,是相關的組織在結構上的一部份,這也是不容否認的。你可以反對這種或那種劃分職級的方法,但這不等如反對有職級這回事。

反對將人分等級的人,也許只是反對用人本身的條件或質素來分等級。如果有人以外貌的美醜將人分等級,貌美者為高級,貌醜者為低級,大家應該都會接受不了。為甚麼呢?大概是因為這樣的劃分不但沒有必要,反而會促使美者越驕,醜者越卑,令世界更顯不公平。然而,以人本身的條件或質素來將人分等級,也不一定是不妥的。假如當年范蠡在物色美女以獻給吳王夫差時,根據外貌的種種特徵把女人分成等級,而列西施為最高級者,那也算是無可厚非吧。

20100406

假如我先死

這幾天家裏裝修,把全屋的地氈換上木地板,雖然不是很大的工程,但也要將大小房間廳堂裏的東西搬來搬去。最頭痛的當然是我的書房,先要把書入箱, 搬出書房,那已是十多個箱子,然後搬書架;那幾個大書架都跟牆壁接駁著,所以搬之前要把螺絲釘退出來,很花工夫(將書架搬回時又要把螺絲釘重新鑽上)。書搬完了,還有那些比書還要多的CDs!

看著這些數以千計自己擁有的身外物,忽然想到,假如我先死去,我老婆要處理我遺下的東西,那可真夠她煩了。就算她決定把書和CDs都捐出或送人,這已是一件煩事,況且未必能全數捐送出去,剩下的留著沒用(她不看哲學書,不聽古典音樂和爵士樂),扔了可惜。只好望兒子將來有間大屋,也願意接收我的「寶貴遺產」,這個問題便可以推遲一代才處理。不過,假如兒子也跟我一樣那麼喜歡買書,假如他比他老婆先死,到時,他的書加上我的書,他老婆可就更多麻煩了!

想來,還是先死去的那個有著數。

20100405

自拔

「不能自拔」是一種很難形容的經驗,你明明知道自己不應再做下去,明明心裏有個響亮而確實的聲音在呼叫:「停止吧!快些停止啊!」,可是,你偏偏就是不停止,偏偏就是繼續做下去。那個叫你停止的聲音,你一方面知道是自己的,另一方面又覺得是外來的干擾;那些繼續下去的行為,你一方面知道是自己做的,另一方面又覺得是在觀察另外一個人的愚蠢行為。。

嘗試自拔時,你是在掙扎,然而,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會同時感到滿足和不滿足。自拔失敗了,你會感到挫敗,但可以繼續做那不應做的事,你又得到滿足;自拔成功了,你當然會有自我堅強的良好感覺,但因為不能再做那不應做的事,你又免不了有點惘然若失。

當你仍然有能力自拔時,你還未充分享受到那應該停止的事,自然想繼續做下去;當你意識到需要自拔時,往往已經泥足深陷,再沒有能力自拔了。

真正的自拔成功,不是逃避,而是面對;不只是將自己拔出來,還要站得四平八穩、寸步不移。否則,你可以「自拔成功」一百次,始終都是再掉下去。

20100404

學術遊戲

早兩天參與了美國哲學聯會西岸年會,不是發表論文,只是做評論。我絕少參加學術會議,因為不大喜歡那裏的氣氛;今次的會議在三藩市,不必穿州過省,只需駕兩三小時車便到,於是便請纓做評論,算是履行會員的義務。

我說不喜歡學術會議的氣氛,只是指哲學的學術會議,其他學科的,我不曾參與過,當然沒有資格說些甚麼。我不喜歡的,是這些會議很令我覺得哲學已被弄成一種學術遊戲;在會議上發表的論文,不乏重要和有趣的,但大多數不是跟風寫熱門題目,就是無關痛癢、小眉小眼之作。哲學茶杯裏的風波,每年都有不少,學術會議正是把這些小風波裝扮成大風浪的好機會;看著一大群哲學家煞有介事地討論這些「無中生有」的哲學問題,我是有點吃不消的。

無奈我這次負責評論的文章,正是這種學術遊戲的產品。文章寫得不錯,清楚而工整,是標準的分析哲學格局,可內容就是那麼derivative,是哲學茶杯裏的風波的一個小漣漪;讀完、評論完、跟與會者討論完這篇文章後,我最強烈的感覺是:大家都浪費了不少時間。

搞學術,是否就一定要參與這種學術遊戲?

20100403

苦瓜二三事

我從小就愛吃苦瓜,第一次吃已不拒抗,越吃越喜歡,久不吃便會心思思,接著一定是嚷母親快煮她那道拿手的客家釀苦瓜,通常她會不出三四天便如我所願(事實呢,是她比我更愛吃苦瓜)。到現在,即使妻子和兒子都不肯吃,我仍然會偶爾買幾條苦瓜,煮好了便分兩三餐一個人慢慢享用。

母親的那道釀苦瓜是她的家鄉菜,真的好吃到不得了,用豬肉、蝦肉、和魚肉剁勻釀入一節節挖空了的苦瓜內,文火煮到苦瓜的甘美都走到肉餡裏,跟各種肉味渾然一體,瓜皮軟滑,肉餡卻有彈性(那是剁了很久的效果),入口有肉的肥美而無肉的膩滯,吃完一件會立刻想再吃一件,一口氣吃四五件是等閒事。我的弟妹們平時不吃苦瓜,見了這釀苦瓜也會吃過不停,把那個「苦」字拋諸腦後。這道菜的賣相不特別吸引人,像是鄉下菜式,其實可以說是一道很有內涵的菜。

初來美國,原以為在這裏一定買不到苦瓜,因此,第一次在華人辦的超級市場見到此瓜時,真有點喜出望外,急不及待買了回家就煮,一解吃苦之癮。後來才知道,其實這裏連鹹魚、榴槤、和臭豆腐也有供應,苦瓜就算不得是甚麼了。

20100402

咬文嚼字的基因?

我喜歡咬文嚼字,所以寫詩作文、哲學分析、玩文字遊戲、 抬槓,和捉字蝨等都能令我滿足過癮。不過,我倒不知是我先天喜歡咬文嚼字,而令我愛上這些活動,還是我在這些活動中養成了咬文嚼字的習慣。

看到兒子的情況,我卻有理由相信自己是有天生的咬文嚼字傾向。他說話用字精準,而且在語言文字方面的辨錯能力極強;中文,他當然拿我沒辦法,但英文嘛,他早已成為家裏的language police。

你可能認為那一定是他受了我的影響:父親連茶餘飯後的閒談也字斟句嚼,還不時因此沾沾自喜,兒子年紀小小,看在眼裏,不模仿才怪呢!這也許是個因素,然而,以下的一件事,可能會改變你的看法。

話說我兒五六歲時,我帶他去看電影《E.T. 外星人》(是該電影二十周年重映),看到其中一個情節時,我發覺他兩行眼淚簌簌而下;我忍住不出聲,怕影響他看戲。完塲了,我便立刻問他:「你剛才為甚麼哭啊?」他想了一下,竟這樣回答:"I wasn’t crying; I was just being moved."

他那時的英文仍未說得很好,竟然有能力作此分別,你說不是天生的是甚麼?我追問他"crying"和"being moved"有何分別,那也難不到他,他說(大意如此):「Crying是因為你傷心,眼淚會落得很快;being moved時你不是真的傷心,眼淚會在眼眶裏停留很久才慢慢流下來。」有點似是而非,但也算是個解釋了。

假如我有咬文嚼字的基因,想必已遺傳給了兒子。

20100401

我們仨

我有兩本楊絳的《我們仨》,其中一本是朋友送的,他也是一家三口,兩夫婦加一個兒子,「我們仨」這個詞組令他覺得很親切;他亦很喜歡書的內容,記起越洋這邊的另一個我們仨,便把書也寄我一本。雖然我自己已有一本,而且早就看了,但重要的,還是朋友的盛情。

打從我和妻子決定生孩子那天起,我們便肯定只要一個;所以,這個我們仨是一個貫徹始終的計劃。有些朋友本來打算只生一個,但孩子出生之後卻改變主意了,再來一個。通常的理由有二,一明一暗。明的理由是想孩子有個伴,不必孤獨地成長;暗的理由是第一個孩子管教得不好,已呈頑劣,心底裏想重新來過,但孩子總不能跑回娘胎再從呱呱落地開始,折衷辦法就是生個新的,希望這個會令自己的生活好過點。

我慶幸自己沒有第二個理由。至於孩子沒有伴,看來也不是問題,因為我兒子的性格令他很容易跟其他小孩子交上朋友,所以他的社交活動頻繁,一點也不覺得孤獨。然而,這裏頭也的確有個隱憂:我和妻子都百年歸老之後,兒子可能真的會覺得在這世上再無至親的人,那感覺應該不會好受。我和妻子都有兄弟姊妹,但他們都沒有跟我的兒子見過多少次面,很難給他一種至親的感覺。

當然,兒子長大了應該會有自己的一個家,會親手炮製出一些至親來,我不必為他在這方面過份擔憂。假如他也只生一個孩子,那便又是一個我們仨,不知他到時會不會有我那麼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