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23

錢穆的邏輯

隨手翻開錢穆的《湖上閒思錄》,看到〈陰與陽〉一篇,只第一段就很不順眼:「陰陽是兩相對立,同時並起的。若必加分別,則應該是陰先陽後。讓我們把男女兩性來講,男女異性似乎是兩相對立,同時並起的。但照生物進化大例言,當其沒有雌雄男女之別以前,即以單細胞下等生物言,他的生育機能早已具有了。生育是女性的特徵,可見生物應該先具有女性,逐步演化,而再始有男性,從女性中分出。女性屬陰,男性屬陽,故說陰先陽後也。」

且撇開海龍科(Syngnathidae)動物都是雄性孵化的不談,即使現存所有生物都是雌性繁殖的,錢穆這陰先陽後的推論也大有問題。從「有雌雄之別以前,生物已有生育機能」,推出的應該是「不一定是雌性才有生育機能」;錢穆卻先肯定「生育是雌性的特徵」,然後推出「先有雌性(陰),後有雄性(陽)」的結論,但這「先有雌性」中的「雌性」指的卻是在有雌雄之別以前的情況,那究竟是甚麼意思呢?

你可能會認為在有雌雄之別以前而有生育機能的生物,在某一意義上可說是雌性。好,就算可以這樣說吧!可是,這意義上的「雌性」,便不是跟雄性對立的雌性,如此一來,那「先有雌性,後有雄性」的結論便至少也有歧義的問題。

錢穆在接著一段說的也令我摸不著頭腦:「若論死生,應該先有死,後有生。死不僅是生命之消散,同時也還是生命之未完成。生由死出,而復歸于死,如是則仍是陰先陽後。」不過,我不再分析下去了;我在這網誌甚少寫這種乾巴巴的東西,今早看了錢穆的文章,忍不住要說幾句,但也應適可而止,以免悶跑讀者。

36 則留言:

  1. armchair philosopher談科學,為形上學找注腳,就是會鬧這些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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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Chris,

    錢穆基本上是自學成材的,這裏可看出他的思考訓練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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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其實錢大師有唔少地方都有錯架www好似佢寫《歷代政治得失》,宋朝的部份就被後來一些學者抨擊,指不符史實。人家連《三通》都搬出來,逐點分析的說。所以盡信書,不如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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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Wong Sir,

    "hands up" not understand at all a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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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みお,

    人人都會犯錯,也不能一筆抹殺錢穆的學術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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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究竟是甚麼意思呢?
    咩陰陽,咩雌雄,咩生死,咩先後... catcat fainted already. But maybe other readers understand. I better be qui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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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catcat,

    多看一兩遍便明(我寫的那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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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Wong,

    你只能怪錢老先生不是分析哲學家。

    我相信可以有自學而成的分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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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Yan,

    我不會怪任何人不是分析哲學家,而且不是分析哲學家才有清晰的頭腦。

    分析哲學不是很難的東西,當然可以自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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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錢氏之說,可以整理如下:

    先雌後雄論
    (1) 只有雌性才有繁殖能力。 〔前提I〕
    (2) 如X有繁殖能力,則X是雌性。 〔根據(1)〕
    (3) 單細胞生物有繁殖能力。 〔前提II〕
    (4) 單細胞生物是雌性。 〔根據(2)、(3)〕
    (5) 單細胞生物只有一種性別。 〔前提III〕
    (6) 只有進化程度較高的生物才有兩種性別,即雌性和雄性。 〔前提IV〕
    (7) 只有進化程度較高的生物才有雄性。 〔根據(4)、(5)、(6)〕
    (8) 單細胞生物的存在早於進化程度較高的生物。 〔前提V〕
    (9) 雌性生物的存在早於雄性生物。 〔根據(4)、(7)、(8)〕

    王兄已指出前提I並不成立,因此這個論證肯定事實上是不對(unsound)的,但是否邏輯上無效(invalid),或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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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先死後生那段或許可以這樣理解:把「死」理解為不存在;「生」理解為存在。未出世之前,自然是不存在;出世了,就是存在;死亡了,不復存在。所以說,「生由死出,而復歸于死」。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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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有冇興趣,
    用中文寫一本,
    有香港風格,
    關於分析哲學, 語言哲學的書,
    讓這門學問,
    在香港土壤,留一點根,
    不妨諗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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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Meshi,

    這論證有幾個問題:

    - (5)不對,單細胞生物不是只有一種性別,而是沒有性別。
    - (6)已蘊涵(7),不需要(4)和(5)。
    - (6)蘊涵(7),但也蘊涵「只有進化程度較高的生物才有雌性」(稱之為(7*))。
    - (7*)和(8)蘊涵「單細胞生物不是雌性」,這與(4)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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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Meshi,

    //把「死」理解為不存在;「生」理解為存在。//

    不要忘記錢穆說「死不僅是生命之消散,同時也還是生命之未完成」,你的解釋與此不符。跳出錢穆原文,我也可以說把「死」理解為生命的完結,「生」理解為死亡到來之前,那就是先陽後陰了。

    這些陰陽甚麼的,全是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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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匿名,

    謝謝你的提議,不過,李天命不是已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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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Wong,

    //不要忘記錢穆說「死不僅是生命之消散,同時也還是生命之未完成」,你的解釋與此不符。//

    「生命之未完成」不就是未出世嗎?所以「死」不就是包括了未出世時不存在的狀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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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Wong,

    //你可能會認為在有雌雄之別以前而有生育機能的生物,在某一意義上可說是雌性。好,就算可以這樣說吧!可是,這意義上的「雌性」,便不是跟雄性對立的雌性//
    // (5)不對,單細胞生物不是只有一種性別,而是沒有性別。//

    我倒不認為只有此雌雄相對,才有性別可言。譬如說,全世界的男性突然都死光,那麼餘下的女性就會變成沒有性別嗎?又或會變了另一種意義的女性嗎?

    //- (6)已蘊涵(7),不需要(4)和(5)。
    - (6)蘊涵(7),但也蘊涵「只有進化程度較高的生物才有雌性」(稱之為(7*))。//

    我的看法是:正因為(6)不蘊涵(7),所以才需要(4)和(5)。同樣,沒有如(4)和(5)這些條件,(6)是不蘊涵(7*)的。例如:「只有白馬才有白和馬兩種特性」並不蘊涵「只有白馬才有白這種特性」,或「只有白馬才有馬這種特性」。

    如果我們假設:
    p = X物種中有雄性性別
    q = X物種中有雌性性別
    r = X是進化程度較高的生物物種
    (6)所表達的邏輯關係是:
    p&q->r

    而(7*)所表達的邏輯關係是:
    q->r

    似乎兩個邏輯表達式並沒有蘊涵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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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Meshi,

    //「生命之未完成」不就是未出世嗎?所以「死」不就是包括了未出世時不存在的狀態嗎?//

    已開始了的東西才可說未完成,那麼你說的「未出世」,就只能指猶在娘胎裏,這時生命是否仍未存在,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如果錢穆用「生命之未完成」來指一個人的母親成自己的孕之前,他便是用詞不當,無論如何,都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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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Meshi,

    //我倒不認為只有此雌雄相對,才有性別可言。譬如說,全世界的男性突然都死光,那麼餘下的女性就會變成沒有性別嗎?又或會變了另一種意義的女性嗎?//

    - 當然不會,但那是因為兩性的分別已存在。

    //例如:「只有白馬才有白和馬兩種特性」並不蘊涵「只有白馬才有白這種特性」,或「只有白馬才有馬這種特性」。//

    - 這是個錯誤的類比。「只有進化程度較高的生物才有兩種性別,即雌性和雄性」一句中所指的特性是「有兩種性別」,而不是「雌性和雄性」兩種特性。這好比說「只有中國武術才有南派和北派的分別」,這蘊涵「只有中國武術才有南派」和「只有中國武術才有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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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Wong,

    再來一個類比:「只有日文才有假名和漢字的分別」,難道這蘊涵「只有日文才有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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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Meshi,

    你應該知道,日文的漢字跟中文的漢字是不同的,所以「只有日文才有假名和漢字的分別」的確蘊涵「只有日文才有(與假名相對的)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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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Wong,

    那麼,我們是否可以說,沒有任何語境,我們不知道「哲学」這兩個符號是不是日文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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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所謂性,是伴隨有性生殖等而來的概念。如果在生殖過程中不涉及到遺傳信息的交換等,性別就無從談起。因而即使有一天雄性或雌性的猩猩都死光了,猩猩這個物種還有性別可言的。

    性是生命史上到半途才出現的事情。就那段文字來說,錢穆最不明所以的地方是,他把(如細菌)的無性繁殖和(如哺乳類)的有性繁殖完全地混為一談(他稱為“生育”),得出了“陰先陽後”的結論。

    (Chris提到armchair philosophy,但即使是和錢穆同時代的armchair philosophers,大概不會說這番話。這段話,是armchair bullshit。)

    Meshi,

    >如果我們假設:
    >p = X物種中有雄性性別
    >q = X物種中有雌性性別
    >r = X是進化程度較高的生物物種
    ......

    如果假定設“X物種有雄性”為“p”,那雌性就自然是“not p”,難道會有多於兩個性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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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CYC,
    同意,最初我也是這麼認為Wong 是這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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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Yan,

    //那麼,我們是否可以說,沒有任何語境,我們不知道「哲学」這兩個符號是不是日文漢字?//

    - 對,要在日文裏的才是日文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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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CYC,

    //如果假定設“X物種有雄性”為“p”,那雌性就自然是“not p”//

    - 這不對。"not p"是「X物種沒有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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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Wong,

    你講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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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其實這裏還有些細緻的邏輯問題我在上面略過沒談,不過還是忍不住要補充一下。

    「雌雄」是一個相對的區分,不只是將兩個獨立的特性並列,所以跟「是白色的和是馬」不同。Meshi的日文例子很有趣,是因為「漢字」有歧義。如果「漢字」是相對於「假名」,那麼「假名和漢字」便是一個相對的區分,但這裏的「漢字」便只是指日文漢字;如果「漢字」不是相對於「假名」,那麼「假名和漢字」便是兩個獨立的特性並列,但這裏的「漢字」便不只是指日文漢字。因此,「只有日文才有假名和漢字的分別」嚴格來說應寫成「只有日文才有假名和日文漢字的分別」,這當然就蘊涵「只有日文才有日文漢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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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 李天命不是已做了嗎? //

    將所悟得之法佈施, 善莫大焉, 李天命已是上一個世代之人, 不過,先生在網上開BLOG, 充份利用互聯網這座字符法器, 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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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多謝抬舉,不過我這個網誌其實甚少真正講哲學,主要是用來抒發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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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雌雄」是一個相對的區分,不只是將兩個獨立的特性並列,所以跟「是白色的和是馬」不同。Meshi的日文例子很有趣,是因為「漢字」有歧義。如果「漢字」是相對於「假名」,那麼「假名和漢字」便是一個相對的區分,但這裏的「漢字」便只是指日文漢字;如果「漢字」不是相對於「假名」,那麼「假名和漢字」便是兩個獨立的特性並列,但這裏的「漢字」便不只是指日文漢字。因此,「只有日文才有假名和漢字的分別」嚴格來說應寫成「只有日文才有假名和日文漢字的分別」,這當然就蘊涵「只有日文才有日文漢字」了。 //

    想問一下:其實在現在的假名出現之前,日本人已經用漢字來寫日文了,那麼那時出現在日文裡的漢字,算不算「日文漢字」?這和假名出現後的日文漢字有甚麼不同?

    我同意有些區分是相對的,如熱和冷、前和後,它們要彼此參照,意義才能確立。但假名和日文漢字,我看不出有甚麼「相對」可言,兩者根本是可以獨立地界定的,它們只不過是同時出現在同一個語言的書寫系統內而已。

    雄與雌,按錢穆的思路,以乎也像假名和日文漢字的關係,而不像熱和冷的關係。兩個性別是可以獨立存在、獨立地界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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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CYC,

    //如果假定設“X物種有雄性”為“p”,那雌性就自然是“not p”//

    聽說有些生物是雌雄同體的。照您的說法,這豈不是說p&~p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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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Meshi,

    我不懂日文,所以那日文例子裏我兩用「如果」。你說的是一個複雜的事實,但不影響我說的邏輯。如果在假名出現之前日本人已經用漢字,而那時用的漢字跟假名出現後的漢字一脈相承,那麼「假名和漢字」便應該不是一個相對的區分。

    錢穆既說「陰陽是兩相對立」,以雌雄為陰陽的例子,又以先雌後雄來說明先陰後陽,他便應該認為雌雄也是兩相對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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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Meshi,

    補充一點。如果有人要堅持「假名和漢字」是一個相對的區分,他可以說假名出現之前日本人用的漢字不是日文漢字。這不是全無道理,試比較:我家本來只有一個客廳,後來屋子擴建,客廳伸延出去,中有間隔,原本的部份便叫「前廳」,新增的部份叫「後廳」。現在的前廳跟原本的客廳基本上一模一樣,但原本的客廳就是不可叫「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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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Meshi,

    你說得對,我那點說得很不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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