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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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外遊,十二月二十日至一月六日暫停更新,歡迎閱覽較舊文章,留言稍後回覆。祝  各位新年進步!

20121219

哲學家之墮落

這學期我們的讀書小組看了兩本題旨相關的書,都是當代大名鼎鼎的哲學家寫的,卻兩本都令人相當望:Thomas Nagel Mind and Cosmos 和  Alvin Plantinga Where the Conflict Really LiesNagel 那本還只是野心太大,有點眼高手低,但總算有不少有趣的論點,能刺激思考;Plantinga 那本卻糟透了,囉囉唆唆,論證軟弱無力,跟他早期的 God and Other Minds God, Freedom, and Evil,雖同是護教之作,水準卻有雲壤之別。

Plantinga 此書的主旨是:科學和宗教只是表面上有衝突,實質上是互相支持、水乳交融;科學和自然主義(naturalism)看似互為表裏、二位一體,卻其實是有深層次的矛盾。「自然主義」在這裏的意思很廣,指任何否認有超自然存在物的立場;Plantinga 說自然主義與科學有矛盾已頗聳人聽聞,但還不及他以下這句誇張:『其實,堪稱「科學世界觀」的,是有神論,而不是自然主義。』(“Indeed, it is theism, not naturalism, that deserves to be called ‘the scientific worldview’.”   p.309

Plantinga 在書中不少地方的論調似足陰謀論,很多論點是「估估下」,全書用了 ‘perhaps’ 這個字二百次(電子書一查即知),在哲學書中實屬罕見。然而,最令人失望的,是他不老實(disingenuous)之處。

讓我舉兩個例子。在第二章結尾,Plantinga 談到大部份美國人懷疑或否定演化論時,竟將責任推到一些科學家和無神論者身上,說是因為他們強調演化論與宗教信仰不相容,令民眾認為一定要在兩者擇其一,所以才有那麼多人(大部份是信徒)不接受演化論。Plantinga 豈會不知道那些信徒不接受演化論,大多是因為聽信牧師或傳道人之言?(那些牧師或傳道人也顯然不是受了科學家或無神論者的言論影響,才否定演化論,而是根據他們對《聖經》的理解,早有定見。)他這樣「屈」科學家和無神論者,真是豈有此理!簡直是無賴。

例二:Plantinga 在最末一章批評自然主義時,引了幾個有名的當代哲學家,先點明他們都不接受有神論,然後指出他們都認為自然主義大有問題。他引的其中一位哲學家是我的老師 Barry Stroud,而引用的那篇論文 “The Charm of Naturalism” 湊巧是我熟悉的,所以我一看便知他胡來:Stroud 在那段引文批評的根本不是  Plantinga 說的自然主義,而是 “an extreme naturalist view”,從上下文可以很清楚看出他指的是 physicalism。斷章取義以至於斯,可謂低章之極矣!

本文為何題為「哲學家之墮落」,應該不必解釋了。

20121218

論中西學術短長

昨天讀了熊十力覆劉靜窗的一封信(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四日),裏頭有幾句是批評梁啟超的

「論中西學術短長,大可不必。昔者梁先生,好論此事。其實,於西學從課本所涉,已甚皮膚,且至少,於國學言深造,談何容易。足下視梁公,穎悟與才能,相去確遠在。即以讀書與見聞所及言,相去之遠,又不待言。彼以此終自誤不淺,況足下乎。為學只有樸實做去,空空泛泛而論東說西,甚無謂也。」

香港哲學界不少人愛搞中西哲學比較,熊十力這番說話也許可以移過來應用到他們身上。這些研究比較哲學的教授、學者、博士生、碩士生,不妨撫心自問,所知的西方哲學是否大多是「從課本所涉」,乃二手材料,是否「已甚皮膚,且至少」(膚淺而不博);對於中國哲學,是否已達深造之境。如果只是「空空泛泛而論東說西」,或是妄論「中西學術短長」,那就不只「大可不必」,甚至是「甚無謂也」。

熊十力批梁固然狠,但也不及他批評劉靜窗時來得那麼不留情面;假如熊十力得見今天搞中西哲學比較的人寫的東西,不知會否說出更難聽的話?


後記:此文開首幾句原為「熊十力和梁漱溟的書我都讀得不多,一直以來的印象是熊比梁高明不少。昨天讀了熊十力覆劉靜窗的一封信(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四日),裏頭有幾句批評梁漱溟的說話批得狠而準,可說是印證了我的印象」,有讀者指出熊信中的「梁先生」應是梁啟超而不是梁漱溟,我查證後發覺自己真的是弄錯了。多謝這位讀者指正。

20121216

飄風驟雨

早兩星期北加州風橫雨狂,我居住的小鎮樹多,落葉殘枝吹得滿街都是,到處是一大片一大片濕濕的褐黃,令人望之而不快。天氣好了一陣,市容仍見凌亂,這幾天又冬雨綿綿了,不大的雨不停地落,愁慘慘兮陰鬱,心情多少受到點影響。

每逢這種天氣,都容易想到《道德經》裏我最喜歡的幾句:

「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第二十三章)

「天地尚不能久」一句,與第七章開首的「天長地久」並無抵觸,因為這裏指不能長久的是天地的作為(風和雨),而不是天地本身。天地的作為尚且不能長久,何況是人的作為?沒有千秋萬世的功業,亦沒有真不朽的聲名,一切不過是飄風驟雨而已;風雨過後,回首前塵,你可能會為自己在風雨中的著急籌措而失笑。

今天老婆和兒子都不在家,晚餐只須做給自己吃,我倒不算馬虎,切了些西芹段、蔥粒、和雞肉片,調好味,然後弄了一大碗西芹雞肉蒸飯。做得不錯,飯香雞滑汁甘腴,我吃得津津有味,邊吃邊聽莫札特的鋼琴協奏曲(KV 488),頗感滿足。然而,「飄風驟雨」四字突然在腦海中湧現,我怵然一驚,想到不只事業名利是飄風驟雨,快樂的生活何嘗不是?

這不是甚麼高深的哲理,我一向都明白,但幸福的日子過久了就會以為那樣的生活是理所當然的,甚至會漸漸不懂得珍惜。那一刻,我很渴望老婆和兒子都在家裏,我們一起吃我弄的西芹雞肉蒸飯。



20121214

去死吧,Huckabee!

美國又有槍擊事件,在康涅狄格州的一間小學發生,行兇者射殺了二十六人,然後自殺,其中二十名死者乃該校學生。稚子何辜,竟如此橫死,死前之驚嚇,死時之痛苦,他們父母至親之傷心欲絕,都令人不忍想像。

這件事發生後我一直有追看有關消息,包括各方的反應,聽到某位政界兼基督教要人的言論後,我禁不住破口大罵:「去死吧!」此人乃曾任牧師、做過阿肯色州州長、參與 2008 年美國總統競選共和黨提名、現在當電視節目主持人的 Mike Huckabee

槍擊事件後,Huckabee 在電視上這樣說

“We ask why there is violence in our schools, but we have systematically removed God from our schools. Should we be so surprised that schools have become a place of carnage?”
(意譯:「我們一方面追問為何學校會有這麼多暴力事件,另一方面卻把學校和神分隔開。其實,學校成為了屠殺的場所,我們應該感到那麼出奇嗎?」)

言下之意,槍擊事件是自作孽,罪魁禍首是那些主張「把學校和神分隔開」的人。這分明是抽水,無良的抽水;想到那些無辜慘死的小孩子,Huckabee 這番說話實在令人氣憤!

也許 Huckabee 真的認為如果學校沒有「和神分隔開」,類似的槍擊事件便不會發生或大大減少?假如他真的有這個看法,他一是天真,相信只要學校裏多些信神的人,便不會有那麼多或那麼嚴重的暴力事件;一是要否定神愛世人 --- 你不信神,神便不會眷顧保護你,由得「你死你賤」了(包括慘死槍下)。還有,死者中大概有些是信神的,依 Huckabee 的論調,這又該當如何解釋?

不過,我還是相信 Huckabee 這個政客和電視節目主持人是在抽水。去死吧,Huckabee

20121213

形上學的選擇

在大學教書,有一種自由是中小學教師沒有的,就是決定所教科目的內容;除了少數課程會由校方指定範圍和項目,教授有相當大的自主權。因此,同一科目,由不同的教授來教,內容便可能大異,就算是同一個教授,也可以不時更改教學大綱(syllabus),而且不一定只是略改,徹頭徹尾的大改革也會有。

對我來說,這種自由是個天大的好處,可以令我更容易做到教學相長。對,更改教學大綱即是要重新備課,但我選教的題目和閱讀材料自然都是自己十分有興趣的,備課絕不是苦差,只會令我更加用心閱讀和思考,樂在其中。

我教的哲學主修科,課程內容幾乎是每教一次都會有改動,但大多只是改一兩個題目或替換四、五篇論文,然而,久不久我就「身痕」,要來一次大改革,這學期在哲學方法一科改用 Kripke Naming and Necessity,就是一例。

看來我「身痕」未止,下學期教的形上學,我也決定了大幅改動課程的內容。這兩天在選擇指定的閱讀材料,左揀右揀,最終選了二十篇論文(共約三百五十頁),其中十篇是我從未教過的;題目也由以往的六、七個減到三個,就是 time, identity, freedom(題目少了只是因為定得大了些,例如 freedom 便包括了 fatalism free will and determinism)。

單是這個「形上學的選擇」過程,我已感到興奮 --- 我的確很適合吃教哲學這行飯。

20121212

高皓正錯在哪裏?

藝人高皓正在 Facebook 發表神學偉論,根據約翰畢維爾著的《活在遮蓋下》和一些《聖經》章節,特別是〈羅馬書〉十三章一至二節:

「在上有權柄的,人人當順服他,因為沒有權柄不是出於神的。凡掌權的都是神所命的。所以,抗拒掌權的就是抗拒神的命;抗拒的必自取刑罰。」(以下簡稱這段經文為【權柄出於神】。)

得出以下的看法:

「在上者要我們犯罪,我們當然不可以做,但如果對方並非要我們犯罪違反神的誡命,而是要我們做一些我們不認同、不喜歡做的事又如何呢?我們依然可以用尊敬的態度表達,但是如果對方依然堅持,我們就要順服( Obey)和降服( Submit)了![…] 例如當權者和政府制定了一些政策,和我們的政治立場和觀點不同,我們可以用合法途徑發聲,但是我們不可以對當權者不敬、嘲笑、辱罵或者輕視他們,[…] 如果我們對在上掌權者不順服、不降服,就是代表我們成為了審判官,而並非將審判的權柄交回給上帝!」(簡稱這看法為【順服和降服】。)

高皓正的【順服和降服】論一出,教外教內群起而攻之,理由是【順服和降服】顯然大錯特錯。有趣的是,絕大部份高皓正的批評者 --- 包括信徒和非信徒 --- 都認為錯在【順服和降服】,而不在【權柄出於神】(或其他相關的經文);他們似乎相當肯定是高皓正曲解經文,而不是【權柄出於神】真的支持【順服和降服】。

然而,除非我們先有理由相信:

1)《聖經》的內容及基督教教義沒有任何不合理或錯誤之處,

和/或

2)高皓正對【權柄出於神】的理解明顯不合經文的原意,

否則,我們不應只是因為【順服和降服】是不對的,便遽下定論,認為高皓正必然是曲解經文。我就認為我們沒有理由接受(1)和(2),因此,雖然我同意【順服和降服】是錯的,卻不會肯定高皓正曲解經文。

20121210

美而無當

兒子漸長大成人,思想和感情的變化都很大,有不少想法和感受不會主動向父母透露;有些甚至是秘密,就算父母問及,他也未必會吐真言。我雖然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但也想盡量了解他,所以經常和他談論各種事情,有時會從中發覺他有些出我意表的看法。

例如談到女孩子。兒子正是少年情懷,對異性有興趣是自然不過的事,然而,他到目前為止還未有過女朋友。除了因為沒碰上合拍的(他喜歡的,人家卻不「吼」他;看上他的,他卻不為所動),還因為他想專心讀書,希望能做到進大學前不拍拖。他有一次還半開玩笑跟我們說,要求我們下「父母禁令」,禁止他在中學時期拍拖,理由是他恐怕會遇到一個很有吸引力的女孩子,而對方也喜歡他,到時便可能會定力不足,拍起拖來了。

假如他真的遇上一個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子,這種「禁令」根本不會有效,兒子自己也明白這點,所以提議「禁令」時不是十分認真。我乘機問他怎樣的女孩子對他才有吸引力,他先耍太極,說沒有一定的標準;我便打趣說,一定要貌美才行吧,誰知他回答說,樣貌太醜的當然難有吸引力,但也不必貌美如花,端正可人便夠了,最重要的還是性格好和跟自己合得來。

我還不放過他,說他的答案太「正氣」了,哪有男孩子不被美女吸引的?於是他一本正經,道出他對美女的看法。他說,他對貌美的女孩子特別有介心,因為據他「多年」的觀察,這種女孩子大多膚淺、自私、和擅於利用別人;假如他們對你態度突然好起來,你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是別有用心,不是有求於你,便是裝模作樣,為的不過是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已。兒子不否認貌美的女孩子有一定的吸引力,但說這種吸引力大多不會持久 ---  美而無當、性格和人品欠佳的女孩子,遲早令人生厭。

想我少年十五二十時,哪有這樣的了解?

20121209

小基督徒心態

在回應讀者的留言時我用了「小基督徒心態」一語,讀者有疑問,不肯定那個「小」字是甚麼意思。我使用「小基督徒心態」時是希望讀者會自然聯想到「小男人心態」或「小女人心態」,然後自由發揮、各自詮釋;不過,既然讀者認為費解,以下我就略加闡釋,即使沒有甚麼啟迪作用,也至少說明了「小基督徒心態」一個清楚的用法。

小基督徒心態之小,在於三方面:生活圈子、關懷的事情、和好奇心。

小基督徒的生活走不出自己的家庭和教會,假如家庭和教會不一致(例如家人反對信耶穌),那麼教會甚至成為生活的中心 --- 崇拜、團契、主日學、祈禱會、查經班,每星期如是,月復月,年復年,直至老死。小基督徒不是沒有其他活動,但他認為教會的才是最重要;在教會活動和教外活動有衝突時,幾乎必放棄教外活動,有時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例如寧願去團契而不出席至親的婚宴)。小基督徒不是不認識任何教外的人,但對這些人總有介心,認為他們是世俗的,自己則屬靈,有本質上的分別;而在這些「世俗」人的眼中,小基督徒是悶蛋,這樣做不行,那樣做又不可以,諸多顧忌,還是保持距離為妙。

小基督徒關懷的,自然也就大都是和教會有關的事,然而,其真心關懷之範圍,可能比這更狹小。小基督徒最關心的,可能只是神的旨意 --- 不是神的任何旨意,而是神對他(及與他有關的人和事)的旨意,彷彿神特別在意他(雖然他絕不會這樣說,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樣想)。對於世界大事、天災人禍,小基督徒不會問那是不是神的旨意,可是,對於他自己的抉擇(例如該不該辭去現有的工作),他總認為自有神的旨意,非弄清不可。

小基督徒的好奇心在信耶穌後變得越來越小,和信仰有關的問題,都喜歡現成的答案,不必每事問,無須查根究底,只要有教會的指定答案便會接受。例如傳道人或牧師說自由意志是神給人最寶貴的東西,他便信了;傳道人或牧師說我們的一生都在神的計劃中,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他也信了 --- 至於自由意志和神的安排是否有抵觸,小基督徒連想也不會去想。

一言以蔽之,小基督徒心態就是一種精神上的劃地自限和作繭自縛。

20121206

哲學家談物理學

昨晚睡眠不足,早上教完書已有點精神不振,本來不想去下午的一個哲學演講了,但早兩天應承了哲學學會的學生搞手會出席,不好意思食言,只好拖著疲倦的身體走進演講室。

結果那是一個十分有趣的聽演講經驗。講者是科學哲學家 Michael Epperson,講的是量子力學的詮釋,並旁及一些邏輯問題。量子力學的那部份我很多都不太懂,不過,講者演說技巧高超,例子和圖片都很清楚,我在半懂不懂下仍然聽得津津有味,刺激我聯想到不少問題,聽下去竟然倦意全消了!

到提問的環節時,我只問了一個關於 paraconsistent logic 的問題;量子力學的問題我不是沒有,但我深知自己的認識有限,很可能有不少誤解,為免自暴其短,還是閉嘴為妙。然而,坐在後排的一個物理學系的同事卻不斷提問,問的全 Epperson 在演講裏論及的量子力學細節;他提問的語氣和身體語言都有點挑釁的意味,大有「我懂你不懂」的姿態。

好個 Epperson,說了幾次 “I am not a physicist”,卻有能力回答對方的每一個問題,不是空泛地回答,而是有具體仔細的內容(包括一些數學),顯示他對量子力學有深入的認識。物理學終於問無可問了,雖然有幾點不同意 Epperson 的看法,但那是沒有明顯對錯的;他對 Epperson 的態度,也由「我懂你不懂」變為「原來你不是個外行」,連問最後兩個問題時的聲線也減弱了。

Epperson 和物理學家的對話我聽懂的不多,但不懂之餘卻又聽得十分暢快,想來也覺有趣。

20121205

凡事謝恩(偽講道之一)

各位弟兄姊妹,今天我要跟大家分享的經文是〈帖撒羅尼迦前書〉五章十八節 :「凡事謝恩,因為這是神在基督耶穌裏向你們所定的旨意。」

雖然只是短短兩句的經文,而且都是弟兄姊妹耳熟能詳、甚至能背誦出來的了,但這當中的真理,恐怕有些是容易被忽略或者誤解的。我們都知道要感謝神的恩典,這個大家都不必我提醒了,然而,弟兄姊妹當中恐怕有不少都是「選擇性地謝恩」--- 有些事會感謝神,有些事卻不會。怎樣選擇呢?呀,當然就是好的事、自己樂見的事、願望成真的事、困難得以解決的事,就感謝神;壞的事、不想發生的事、願望落空的事、失敗的事,就不會感謝神了,只管不開心、鬧情緒,連神也暫時忘卻了,和不信的人的反應沒有甚麼分別。

弟兄姊妹,你聽保羅怎樣說:「凡事謝恩,因為這是神在基督耶穌裏向你們所定的旨意。」對,是凡事謝恩!「凡事」就是一切的事,不論是你喜歡還是不喜歡的,保羅說,你都要謝恩;不能只是選擇性地謝恩、只揀自己喜歡的事去謝恩,否則,那和到黃大仙還神有甚麼分別呢?

大家想一想自己是否選擇性地謝恩。不是說你經常謝恩,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謝恩,那便不是選擇性地謝恩 --- 假如你連上班沒有遲到或一件小飾物失而復得也感謝神,卻不會因考試不及格或失戀或生意失敗而謝恩,你就是選擇性地謝恩了。

弟兄姊妹呀,我們太容易忘記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於是經常只憑人的智慧去判斷甚麼是對我們好的事、甚麼是對我們壞的事;須知神所定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值得我們謝恩,因此保羅才會說「凡事謝恩」。假如你選擇性地謝恩,例如小飾物失而復得,你立刻感謝神,但幾分鐘後你的孩子卻誤吞這件小飾物而噎死了,那是不是你之前感謝錯了?當然不是,小飾物失而復得你固然要謝恩,你的孩子噎死了你也應謝恩;假如你選擇性地謝恩,你便要認為之前的謝恩是謝錯了,因為那件你謝恩的事引致「不幸」的事。這個看法是大錯特錯的,我們要凡事謝恩,因為這是神在基督耶穌裏向你們所定的旨意。

神的作為是很奇妙的,聖靈的感動也是很奇妙的,今天我在網上看到一幅圖,聖靈藉這幅圖感動我,讓我知道今天要提醒弟兄姊妹凡事謝恩;奇妙的地方是,那是一幅無神論者製作的圖,讓我投射出來與弟兄姊妹分享:


因為聖靈的感動,我看這幅圖時沒有無神論者的無知和倨傲;我強烈感受到神的恩典,接收到聖靈的訊息,那就是「凡事謝恩」,「凡事」就是一切的事,包括不信的人認為絕對沒有理由謝恩的事,我們也要謝恩。

讓我們同心祈禱,祈求聖靈也同樣感動各位弟兄姊妹 (即興內容)。

20121203

傅雷論郎朗

傅雷過世時郎朗仍未出生,當然不可能評論郎朗的鋼琴造詣 --- 本文的題目是騙人的;然而,今天我在《傅雷家書》(三聯書局繁體字第二次增補本)裏讀到一小段文字,論的是蕭邦音樂的演繹,真是深得我心,也讓我明白為何我不喜歡郎朗彈的蕭邦:

「今天寄你的文字中,提到蕭邦的音樂 有非人世的氣息,想必你早體會到;所以太沉著,不行;太輕靈而客觀也不行。我覺得這一點近於李白,李白儘管飄飄欲仙,卻不是特皮西 [Debussy] 那一派純粹造型與講氣氛的。」(p.83

我每次聽郎朗彈的蕭邦,都覺得沒有蕭邦的味道,好像多了一點甚麼,又好像欠了一點甚麼;依傅雷的說法,郎朗彈的蕭邦毛病在於太輕靈,太講究造型與氣氛,卻又不客觀,隨意發揮,把蕭邦的音樂弄得膚淺浮俗了。

以下他在一個音樂會現場彈的 Etude Op.10, No.3,就是這種演繹的表表者,聽得我很不耐煩:



試比較俄羅斯鋼琴家 Valentina Igoshina 的演繹,不太沉著,不太輕靈,不只是追求效果,一切恰到好處,那才是沒有人間煙火味的蕭邦音樂,感人,卻毫不「傷他悶透」(sentimental

20121202

當數學家寫數學哲學

我對數學哲學的興趣,主要來自一個基本的問題:甚麼是數?( What are numbers? )數有別於記數符號(numerals),後者是人發明的,存在於物質世界裏,肉眼可見,就是在想像之中時,也有一定的形相,例如 ‘3’, ‘III’, ‘’, ‘three’ 是四個不同的 numerals,寫法有很大分別,卻都是用來指稱同一個數。那個 ‘3’, ‘III’, ‘’, ‘three’ 共同指稱的數是抽象的、沒有形相的,我們可以想像(visualize)這些 numerals,或想像三個蘋果、三塊石頭、三部電視機,卻不能想像那個數本身。

不少哲學家認為數是抽象的存在物(abstract entities),它們客觀地存在,卻不存在於時空中,就算宇宙裏所有 numerals 都給毀滅了,就算物質世界不再存在,數和它們之間的各種關係仍然存在。

我對「抽象的存在物」這個概念一向感到十分疑惑 --- 這些抽象的東西是以怎樣的方式存在?存在於哪裏?最近對這些問題多想了一點,和同事閒談間得知 Reuben Hersh 著的 What Is Mathematics, Really? 力圖論證數學乃人類思想、社會、和文化的產物,數和它們之間的關係不是被人類發現的,而是人類的發明。

這個觀點對我相當有吸引力,我立刻訂購了該書,早兩天收到了,昨天跟 Mark Balaguer 談起,他卻說這本書雖然有趣,但裏面的哲學論證並不嚴謹,有很多疏漏之處(他用的形容詞是 “gappy”),因為 Hersh 是個數學家,哲學訓練不強。Mark 是數學哲學的專家,他這麼一說,我對 Hersh 便這本書便多少有點介心了。

今早隨意翻閱這本書,看到以下兩句,覺得實在太離譜了,表現出這個數學家對哲學很不尊重,連基本的資料也懶得查證,信口雌黃:

“It wouldn’t be too wrong to say philosophy of scienc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is mostly Bertrand Russell. Two other leading thinkers --- Frege and Wittgenstein --- are both Russell proteges.” (p.150) [「說二十世紀的科學哲學主要是羅素一人而已,亦不為過。其他兩個思想家中的翹楚 --- 弗雷格和維根斯坦 --- 都是羅素的入室弟子。」]

稍為讀過二十世紀科學哲學的人,都知道羅素科學哲學無甚創見,要數重要的科學哲學家,恐怕榜上無名,更遑論「一人而已」。維根斯坦可算是羅素的弟子,但弗雷格是羅素的老前輩呀,這一點,連我的學生(主修哲學的)也全知道,Hersh 竟然搞錯了,不是太過份了嗎?

20121130

各師各法

Mark Balaguer 再次應邀到我系演講,講的是關於時間的哲學問題(presentism vs eternalism),論證複雜嚴謹,但他解說得十分清楚,談笑風生,例子有趣,學生雖然似懂非懂,相信亦不會覺得沉悶。演講旁及一些數學哲學的問題,令我對 Mark 的第一本書 Platonism and Anti-Platonism in Mathematics 大感興趣,已將之列入「待讀」的書單上。

演講後我和幾位同事陪 Mark 吃晚飯,到一間水準不錯的日本餐廳吃壽司、喝清酒,席間除了討論哲學問題和閒聊一些哲學家的八卦消息,自然免不了談到教學。我先大吐苦水,說很多學生的所謂論文不堪入目,不能連續批閱超過五篇,否則會腦部受損。Mark 卻說他沒有這個問題,因為他根本不要求學生寫論文!追問之下,才知道 Mark 的做法跟我的幾乎相反:我不會給學生測驗或考試,只要求他們寫撮要和論文,而且規定論文要有自己的見解;Mark 則只給學生測驗和考試,每次事先給他們一些問題,連同標準答案,讓他們溫習,在測驗或考試時從中選三、四條給他們作答,評分以標準答案為準,學生只須記熟答案,不必有自己的見解。

我聽後頗不以為然,說哲學應重理解而非強記;Mark 卻反駁說哲學理論和論證很難不理解而強記,要求學生強記,是一個幫助他們理解的好方法。我正要爭辯下去,同事 R 卻插嘴,說他同意 Mark 的方法,因為他自己就是這個方法的受益者:R 曾是 Mark 的學生,修過 Mark不少的課,被逼著強記了很多哲學理論和論證,後來到 Stanford 讀博士,才知道要感謝 Mark,因為他強記的東西大派用場,令他很容易跟得上研究院的課程,在其他研究生中間也顯得哲學知識豐富。

Mark 接著補充:程度不夠的學生,無論你是否要求他們強記,他們也是不明白那些哲學理論和論證的,強記不會令他們更加不明白;然而,程度夠的學生,假如你逼他們強記,他們起初可能只是一知半解,但強記的過程會刺激他們思考,令他們的理解逐漸加深,最後便不會是不求甚解的強記了。

我想了一想亦覺得 Mark 的方法並非全無道理,但我仍然是喜歡自己的方法多一點,這就是各師各法吧。

20121128

不動的電影

電影在英文除了叫 “film” “movie”,還可稱為 “motion picture” ;事實上,我們在電影裏看到的是連續投射出來的靜態圖像,只是投射的速度很高,令人產生動畫的錯覺。無論如何,我們在一般電影裏看到的影像大都是在活動的,定格是例外,只會在電影裏偶一出現。
然而,昨天我看了一齣法國短片,卻是這例外的例外 --- 除了一個只有幾秒的鏡頭是動畫,全片是一個接一個的靜止畫面,而且是黑白的,只有旁述,沒有對白,就像一個說故事的人向你展示一幀又一幀配合故事內容的黑白照片。

這是 Chris Marker 的科幻短片 La jetée,已是五十年前(1962)的作品,我是因為同事的介紹才得知有此電影,但同事只是說 “must see”,沒有告訴我那是一齣「不動的電影」,因此,我看時大感驚奇,起初以為那些靜止畫面只是引子,看到一半仍然沒有動畫時,我便估計可能全片都是如此了,後來卻突然有一個動畫鏡頭,而且很有感染力,令我以為還會有類似的「驚喜」,誰知動畫鏡頭就只此一個。

這是個時間旅行的故事,迷離而悽美,陰鬱卻有情,雖然只是靜止的影像,我看時卻一點也不覺得沉悶。時間好像是流動的,然而,即使我們可以在過去、現在、與未來間遊走(即使有時間旅行這回事),我們的記憶,甚至是我們的經驗本身,也不過是一個一個的片段,中間有很多的空隙 --- 導演選擇了「不動的影片」這個大膽的手法,也許就是為了表達這種對時間和經驗的看法。

YouTube 可以看到全片,片長只約二十六分鐘,不妨一看(本來貼的法國原裝版在 YouTube 給刪了,以下是英語配音版)

20121126

一屋兩 Nerds 笑呵呵

自從見過我和幾個較熟絡的同事討論問題(主要是在家裏搞的哲學討論會和電影晚會),兒子便戲稱我們為 “old nerds” ;他這樣說全無不敬之意,只是覺得我們的話題、用語、甚至笑話,大都與學術有關,好像很高深的,不是一般人能明白。

我小時候絕不是個 nerd,可是越老越 nerdy,現在的確是個 old nerd 了。兒子也被一些同學視為 nerd,我們一屋兩 nerds,本來只是各自各精彩,喜好的東西並不相同,不過,這個情況最近因為一套電視處境喜劇而改變了。

兒子一向愛看 The Big Bang Theory,起初只是在網上看,後來我見他這麼喜歡,便買了第一和第二個 seasons  DVD 給他,現在已買到第五個 season 了,但我一直都沒有看,一來沒時間,二來是估計這樣的電視喜劇不會合我的口味。

大約一個月前,我不知怎的忽然好奇起來,有一天沒那麼忙,便看了 The Big Bang Theory 第一個 season 的頭兩集;誰知一看便喜歡,以後一有空便看它一兩集,在電腦看,戴上耳機,看到好笑的地方便大笑起來,老婆間中經過聽到我的笑聲,起初不知我在看甚麼,便說我「神經病」!兒子知道我也愛上 The Big Bang Theory 後,開心到不得了,好像突然和我親近了不少;早兩天我們用投影機在大螢幕上一起一口氣看了五集,笑聲不絕,兒子是重看,但仍頻呼過癮,兩父子一起大笑,笑得特別開心。

這套處境喜劇講的是四個 nerds 和一個鄰家女孩的趣事,從未看過的讀者,只要看看以下片段,便應該大概知道此劇是否合你口味了:  Sheldon tries to teach Penny a “little” physics.

20121125

諸公袞袞皆虛擲

納蘭容若的一闋〈摸魚兒 - 送座主德清蔡先生〉,頗能道出最近這幾年我逐漸形成的「跳出來、看得清」的心態:

問人生,頭白京國,算來何事消得?不如罨畫清溪上,蓑笠舟一隻,人不識。且笑煮鱸魚,趁著蒪絲碧。無端酸鼻,向岐路銷魂,征輪驛騎,斷雁西風急。
英雄輩,事業東西南北,臨風因甚成泣?酬知有願頻揮手,零雨淒其此日,休太息。須信道,諸公袞袞皆虛擲。年來蹤跡,有多少雄心,幾番惡夢,淚點霜華織。

這不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英雄遲暮之歎,而是冷眼看破功名利祿的一種超脫的感慨。納蘭性德作此詞時只有十九歲,寫得如此深刻,憑藉的不是個人有限的人生經歷,而是王國維說的「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見《人間詞話》);你不必管它不過是一首少年之作,好詞就是好詞,感人就是感人。

我尤愛「諸公袞袞皆虛擲」一句。「袞袞諸公」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成語了,「袞袞」是連續不斷的意思,身居高位者為公,諸公中的每一公獨自看自己時,都很可能自以為了不起;能成為一公,當然不容易,但要付出甚麼代價呢?成功了,也不過是諸公之一,例如政府的高官、獲選的政客、大學的要員,引伸到著名的學者、暢銷的作家、當紅的演員等,一排的諸公倒下,另一排的諸公繼起,然後又被新一排的諸公取代,袞袞復袞袞,能廁身其中又如何?

我的意思不是人應該無所追求,可是,有所追求必有所放棄,而追求功名利祿的人很容易太過看重得失,因而不擇手段,繼而迷失自我,看不到在追求功名利祿的過程中,已放棄了自己其實更加珍視的東西,到發覺虛擲心機與光陰時,可能已經太遲了。

「諸公袞袞皆虛擲」的「皆」字,是誇張了,因為諸公中應該也有例外的,然而,看看現實中的袞袞諸公的形相,這誇張,大概也不會是太過的了。

20121123

郎朗與兩種葉公

所謂郎朗與李雲迪之爭,相信不少古典樂迷早有所聞;邵頌雄近日的一篇文章,除了批評郎朗胸襟狹窄、主動公開李雲迪執他二攤,和轉述了郎李二人是是非非的一些傳聞,更對郎朗的藝術表現深深不以為然:

「初出道時的郎朗,還不過是一個音樂略帶浮誇、文化素養淺薄的音樂系畢業生。一時的風雲際遇,卻令他沉醉在建立起來的光環中,肆意曲解所謂浪漫風格,實則是一種郎式的自戀傲慢,演出一味往一些小聰明的枝節效果追尋,音符不成樂句、樂句不成樂章,品味庸俗得嚇人。」

這裏批評的不是郎朗的技術,因為能躋身世界古典樂壇的鋼琴家,技術一定是頂尖的;邵頌雄著眼的是郎朗的藝術品味和修養,認為他只知追求效果、浮誇庸俗、譁眾取寵,並指出郎朗的成功主要是商業包裝和推銷的結果。

判斷一個演奏家的藝術品味和修養,多少有點主觀。朗朗的演奏表情誇張,演繹同樣誇張,很多人認為那是注重表演效果而輕視演繹深度的表現;然而,甚麼是演繹深度呢?那也是虛無縹緲、人人殊的,一般音樂訓練不強(甚至闕如)的古典樂迷固然未必有能力判斷,就算是專業樂評人也難有一致的看法。

追捧郎朗的人,不少只是葉公好龍,被郎朗的名氣和形象所眩,便趨之若鶩。這種葉公,好的是飛龍在天的龍,可是,還有另一種葉公,好的卻是潛龍勿用的龍,認為藝術品味好、修養高,和演繹有深度的演奏家絕不會是 showman --- 郎朗是個徹頭徹尾的 showman,自然是膚淺庸俗了。

我這個古典樂迷,聽了二、三十年古典音樂,最初是第一種葉公,後來變成第二種葉公,現在已是「後葉公」階段,對不同風格的作曲家、樂曲、和演奏家都頗能兼收並蓄,雖然仍有好惡,但已少有像從前那麼一面倒的;就以郎朗為例,他彈的巴赫我的確受不了(太浪漫化),但他的舒曼我卻相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