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04

【武俠短篇】功力


謝遇奇不打算參加明年的武林英雄會,但還是在大城留了下來,慢慢計畫將來的去向。他本來在酒樓的廚房當雜工,後來掌櫃見他眉清目秀、容貌出眾,便問他願不願意出來招呼客人。謝遇奇正是求之不得,廚房的工作畢竟單調,怎及得上在樓面那麼多姿多彩?結果他這個店小二當得十分稱職,手腳俐落,待客有禮,深得顧客喜愛。

謝遇奇雖然從不顯露武功,但沒有疏懶,依舊每天勤練刀法和內功,不過是深夜走到山林裏去練,刀掌凌厲快速而無聲,一直沒有被人發覺。日間當店小二時也有練功,每逢客人特別多,他便趁機練習師父悉心傳授的躊躇四顧步法,在或坐或站的客人之間穿插遊走,左顧右盼,動作看似尋常,其實步法精妙,在對敵時可以用來輕易避過敵人的攻擊。

假如有人問謝遇奇:「你學了武功,卻不運用,那不是白學了嗎?」他大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但深深感到這就是他,練武是「謝遇奇之為謝遇奇」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只是他不懂得這樣說而已。此外,他隱約明白到不運用的武功仍然是武功,一直不運用也不等於將來不運用。

就這樣,謝遇奇在酒樓當店小二轉眼便三個月了,沒有任何特別的事情發生。可是,有一天,酒樓裏坐了一位不尋常的客人。此人看來四十多歲,衣著簡樸,身材瘦削,長著三绺髭鬚,雙目炯炯,有點道士模樣,卻不是穿著道士袍。他腰間掛了一把刀,坐時解下,放在桌子的左邊,左手一直按在刀鞘上;這把刀不是一般的單刀,刀鞘是牛皮造的,粗中帶細,有一種簡樸的優美,而刀身比單刀明顯短和闊,有點像一把特別長的菜刀。

謝遇奇給刀客倒過茶後,看到他這把刀的形狀,頓覺很適合用來發揮自己學的目無全牛刀法;他看著看著,竟愣在那裏想運用這把刀來練習,腦海裏活現出自己揮刀時的各招各式。

刀客見到謝遇奇這個像著了魔的模樣,皺了一下眉,正要開口說話,突然有三個人衝進酒樓,捕快裝束,兩人提刀,一高一矮,另一人持劍,個子在高矮兩人之間。他們徑直走到刀客的桌子,提刀的捕快高聲說道:「殺人犯韓道名,我們追捕你足有三百里了,快快束手就擒!」原來這刀客韓道名在三百里外的另一大城殺了一個強搶婦女的土豪,本是仗義行為,奈何仍是犯法,被三名捕快一路追來,終於在這酒樓碰面了。

韓道名自恃武功高強,並不怕捕快,所以才大搖大擺上酒樓吃飯。他二話不說,按在刀鞘上的左手微震一下,鞘內的刀便如箭離弦,飛向他右手;他右手接刀,仍坐在椅上,回身一刀劈向剛說話的矮捕快;那不是致命的招式,只劈肩膊,但出刀快如閃電。誰知矮捕快武功不弱,迅速舉刀接住了這一招;但由於韓道名的刀勁極大,捕快雖然接住了刀招,但受不了刀勁,自己的刀背撞擊肩膊,痛得他怪叫了一聲,幸而刀背無鋒,不致割損。

高捕快見狀,立時出手;韓道名以一敵二,已不能再坐著應付。高捕快武功和矮捕快相若,二人雙刀,配合得天衣無縫,竟是一套上乘的互補刀法。三人出刀都快,瞬間聽得鏗鏘之聲綿密不絕,仿似急管繁弦。其他人早已走避,只剩謝遇奇站在一旁觀看;他突然面露驚訝,幾乎是目定口呆,原來韓道名使的,與他學的一樣,正是那套目無全牛刀法!

數十招過後,高矮捕快漸呈敗象,持劍的捕快向二人喊道:「你們退下!」此人定是捕頭,高矮捕快是他下屬。謝遇奇此時看清捕頭,只見他一臉冷峻,兼有不凡之氣,年紀不過三十左右,眼神卻散發強烈的滄桑感。高矮捕快立時退下,捕頭隨即一劍刺向韓道名,不挽劍花,不震劍尖,只是平平實實刺向韓道名右手手背拇指和食指之間的合谷穴;這招似慢實快,而且劍尖發出氣勁,劍在觸體一尺之前已能點穴傷人。韓道名見狀翻腕變招,捕頭的劍刺在他的刀身下端,他感到手腕一麻,幾乎鬆手脫刀

韓道名大吃一驚,衝口說道:「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捕快竟有如此武功!」捕頭冷冷回應:「誰說捕快的武功一定低微?」兩人繼續交手,捕頭的劍招以刺居多,而且招招刺向穴道,使的顯然是專門刺穴的劍法。韓道名的刀法拙中見巧,每一刀劈出都有三到五個後著變化,但無論他怎樣巧拙互變,捕頭的劍尖都指向他刀招中的最弱之處。鬥至一百招以後,捕頭的武功已顯得稍勝一籌。

旁觀的謝遇奇越看越驚奇,這時的驚奇已不只是由於韓道名的刀法與他所學相同,而是不明白為何韓道名的刀招經常運用不當,有時是出刀的角度稍為偏差,有時是刀勁過猛,以致後著不夠快速;換了是他運用同樣的刀招,已有多次可以把捕頭逼退。想到這裏,只見捕頭回劍,似乎是要向身後無人之處刺去,卻突然化為以劍柄撞向韓道名,一舉擊著,正是韓道名剛才避過被劍尖刺向的合谷穴;這穴道一被點中,韓道名的刀便脫手飛出。

脫手的刀飛向謝遇奇,他來不及細想便把刀接住,並立即揮刀攻向捕頭。他顧不得韓道名是不是殺人犯,只知道他跟自己必定有淵源,而且看來不是壞人,先把他救了再說。捕頭見到謝遇奇接刀的手法,便知道這少年會武功,而且是高手,輕輕「嗯」了一聲,雖然臉部表情不變,已流露出訝異。

捕頭一跟謝遇奇交上了手,便更加驚訝,因為看出這少年的刀法與韓道名是同一路的。至於韓道名,驚訝更甚,因為他不但肯定謝遇奇使的是目無全牛刀法,而且看出這少年的功力比自己高出不少。韓道名心裏不停地問:「這怎麼可能?他看來不過二十歲,而我勤練這刀法已超過三十年,怎可能功力比不上他?」他甚至忘了更重要的疑問:這少年為何也會目無全牛刀法?

謝遇奇見過捕頭的劍招,對於如何應付已胸有成竹,使用韓道名剛才用過的刀招,大同小異,而那小異卻是關鍵之處,刀招的威力大得多,果然把捕頭逼得連連後退。捕頭見謝遇奇年紀小小武功高超,已自納悶,再看到他使出同樣的刀法卻威力大得多,禁不住心頭一震;稍不留神,謝遇奇攔腰一刀劈來,勢不可擋,捕頭不假思索躍高以避鋒頭,哪料謝遇奇學了他一招,手腕一轉,以刀柄擊中他腳踝上的懸鐘穴。

謝遇奇一招得手,立刻轉身攻向高矮捕快,虛晃一招後,依樣葫蘆先後以刀柄擊中二人的懸鐘穴。捕頭與兩捕快暫時失去走路的能力,謝遇奇向韓道名喊道:「快跑!」誰知韓道名神不守舍,竟然站著不動;謝遇奇只好拉著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與謝遇奇一起跑離酒樓。

跑了很久,來到一個樹林,終於可以停下來休息。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這時韓道名開口了,問謝遇奇:「小兄弟,你的刀法是誰傳授的?」謝遇奇當然答道:「是師父教我的。」由於他對師父的身世背景一無所知,除了這個簡單的答案,再沒有其他可以告訴韓道名。韓道名的刀法是父親傳授的,但沒聽過父親談及自己的師父,說不定父親與謝遇奇的師父是同門師兄弟呢!然而,這終歸是瞎猜,令韓道名感到有點沒趣。最令他耿耿於懷的,卻是謝遇奇的功力高於自己。他於此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練武資質不及謝遇奇;以往的心高氣傲、目高於頂,頓然消減,但也同時感到上天實在不公。

韓道名向謝遇奇拱手,多謝他相助,然後道別而去,腳步多了一點沉重,因為心裏懷著對上天不公的幾分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