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12

儒者狂生

 

《致廷光書》是唐君毅的情書和家書結集,都是他寫給太太謝廷光的書,我是慕名而買,讀後卻有點失望。這些書信不乏情真意切之處,而有些寫生活、記遊歷的地方也頗有趣,但整體來說不算深刻精彩。此外,唐君毅處處流露出極強的自我意識,更經常用上教訓或勸說的口吻,哪裏像是跟情人(也是後來的太太)訴心曲?

唐君毅是新儒家的代表人物,著述豐富,受不少讀中國哲學的人仰慕崇拜。我年少時讀過他好幾本書,但我現在的哲學路數跟從前大不相同,再看唐君毅的書,總覺格格不入,往往兩三頁後便讀不下去。然而,我一直都覺得他是個有學問的謙厚儒者,讀《致廷光書》,是讀他這個人,不是讀他的哲學。

讀完《致廷光書》,卻覺得其實唐君毅有多謙厚也很難說;且看他在其中一封信裏的幾句:「我現在已成立一哲學系統可以由數理哲學通到宗教哲學,其解決哲學史上之問題,許多地方真是神工鬼斧、石破天驚。」在另外一封信中他這樣寫:「我自己認為至少在現代中國尚莫有其他的學哲學者能像我這樣對於人格之價值、精神之價值、愛之價值不特有更深切的體驗,而且能貫通古今中西印三方先哲之學說,以一新體系之面貌說出者。所以我自己覺得我的責任非常之大,我希望我的哲學書,能為一改造現世界之殘忍冷酷欺騙醜惡的力量之一,以解除人類今日之苦難於萬一。」唐君毅說這些話的時候已三十一歲,不是少年狂傲;他不只抱負大,更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內。

不過,比起梁漱溟,唐君毅說的便不算過份。梁漱溟在抗戰時期的一封家書裏寫道:「今後的中國大局以至建國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歷史將為之改轍,那是不可想像的,乃不會有的事!」簡直是失心瘋!就算梁漱溟、唐君毅、牟宗三、徐復觀等在抗戰時期通通死去,相信中國近代歷史的發展方向亦不會改變。

梁漱溟的這種狂放,可能只會在一個自負的儒者身上看到(註),因為只有儒者才相信憑讀書人的力量可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絶學,為萬世開太平」;而一個自負的儒者有了普天之下捨我其誰的心態,就是一個狂生了。

(註)梁漱溟晚年卻自認是佛教徒。

6 則留言:

  1. 跟毛主席有乜分別, 諗既嘢基本一樣, 唯我獨尊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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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情書嘛,當然要把自己吹噓一番,讓情人仰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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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情書嘛,當然要把自己吹噓一番,讓情人仰慕不已。

    甚是。情書/家書本來就是不公開的私密語,不拘一格難免輕狂﹔加上「溝女」當前,自然會扮晒醒目顯示大志。將文本置入「溝女」的語境中即可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征服意欲和兩性的微妙心理。

    另外,清末民初至日本侵華繼而大陸染紅,一直國難當前,那個時代的知識份子都很自覺要揹起救世包袱,或在思想上或在事功上,傾盡全力。這從道德責任上講,根本無所逃避,亦無所謂要謙虛,唐君毅如是,梁漱溟如是。須從這種歷史背景看他們這種主觀的自我期許。

    又,如果我無記錯,梁漱溟根本先是佛教徒,後來才對儒家思想產生興趣和抱負。他既是佛教徒又是個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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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Gwai,

    你說得也有道理,但有救世的抱負和自我期許者不一定要像梁漱溟那般狂妄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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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既是「自我期許」,就不應將梁的話當作對實際事態的描述,而應理解為梁對內心情志的希冀事態的表達。主觀的希冀事態就常常伴以誇張修辭以顯示情真意切、干雲豪氣,就如男女互訂終身常必托辭海枯石爛地老天荒,旁人少會視為逆耳狂妄。也如李敖當年大言中國白話文壇前三者,唯李敖、李敖、李敖。聽者對此赳赳雄氣拍爛手掌,但又豈會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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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你比我charitable得多,值得學習。不過,狂與不狂,始終有個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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