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02

自我完善


二月二日是美國和加拿大的土撥鼠日 (Groundhog Day),這不是重要節日,只是一個迎接春天的有趣儀式,也沒有很多人大事慶祝;然而,由於1993年的美國電影 Groundhog Day 成為經典,歷久不衰,在2016年還製作成音樂劇,令 "Groundhog Day" 這個名詞在美加以外也廣為人知,而且成為了「自我完善 (self-improvement)」的象徵。


這齣電影成為了「自我完善」的象徵,是因為內容講述主角 Phil 陷入了一個時間迴圈  (temporal loop) 不斷重複地過這一年的土撥鼠日,經歷同一樣的事情;這一天重複了很多很多次 (有人根據電影內的蛛絲馬跡估計,Phil 重複過這一天超過一萬二千次,即三十多年),期間逐漸意識到自己的性格缺陷和行為上的種種不是,領悟到需要自我完善,因而決定改變自己,最後脫胎換骨,成為一個像樣的人,不再自私自利,也走出了時間迴圈,重過正常生活。

Groundhog Day 是一個容易令人入信的「自我完善」故事。容易令人入信的,當然不是那時間迴圈的幻想,而是故事裏發生的自我完善---假如一個人真的身處這樣的情況,他的自我完善是很有可能發生的。為甚麼?不只是因為他重複經歷相同的事,也不只是因為他有用之不盡的時間,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對經歷過的事有記憶,因而能夠從重複的錯誤中學習。假如他重複經歷相同的事,卻沒有記憶,那麼,重複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全新的;沒有重複,或是重複一百萬次,從他個人的認知角度看,根本沒有分別。

東方的思想中,儒家最能解釋這樣的「自我完善」。儒家相信人性本善 (或至少如荀子所言,是可以經過教化而成善),而且強調反省對於改善人的德性所起的重大作用;人既有孟子說的四端之心或王陽明說的良知,即使為一時的私慾所蒙蔽,只要肯反省,始終都能達致自我完善。在現實世界,不是每一個人都對自己的處境和行為有充分的認識,也未必有足夠的時間反省,但 Groundhog Day 裏的 Phil 兩者俱備,最後能自我完善,儒家認為是很容易理解的。

佛家的理解較為曲折。佛家追求的是解脫,即不再被世間的煩惱和痛苦困擾,自我完善就是以此為目標。佛家認為煩惱和痛苦來自欲求得不到滿足,要達致自我完善,就得擺脫欲求的束縛。在現實世界,這不容易做到,因此佛家才有種種修行之法;然而,在 Groundhog Day 裏,Phil 處於不斷重複的同一天,經歷相同的人和事,能夠有的欲求因而受到極大的限制,只要重複的次數夠多,相同或類似的欲求會逐漸減弱其束縛力,他最後就算不能達到解脫的境地,至少不會像從前那麼執著,也算是一種開悟了。

至於道家,則較難說。道家追求心靈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與天地萬物為一,Groundhog Day 那重複同一天的世界,可能會被道家視為拖累或限制,因而失去人生趣味和姿采。假如要不斷重複活同一天,也許道家思想只能鼓勵玩世不恭的心態,但這是否屬於自我完善,那就成疑了。

Groundhog Day 是不斷重複同一天,假如不是這樣,而是人類的壽命大大延長了,例如可以活一千年,甚至是長生不老,自我完善是否會變得容易?這個問題很複雜,可說是無從回答,因為人類壽命大大延長後,文化發展、社會結構、人倫關係等等會隨之大大改變,人類對人間和世事的想法以及價值判斷亦會不同,怎樣才算是自我完善,應該以到時的標準來判斷---用我們現在的標準來判斷總是不恰當的。


(原載於國泰航空機上刊物 Discovery,2018年2月號)


6 則留言:

  1. 有關《Groundhog Day 》(港:偷天情緣 台:今天暫時停止 陸:土撥鼠日),最多人問的,就是男主角菲爾 康納 Phil Connors 被困在輪迴多久呢?

    以防有人不知道,那是套1993年的電影,講述天氣報道員被困在2月2日的土撥鼠日的一個小鎮裡,每天醒來都是重覆的2月2日,直到他泡到真愛。

    導演在DVD 版時說大概10年,後來又更正說差不多3~40年。也有人考究認為是8年8個月又16日。

    先戴好頭盔,這邊的算法是排除他無所事事的日子,例如一整天躲在床上食自己──這種事肯定會有但沒法計算,那就不算了。另外,雖然他亦可能在同一日學幾樣東西(也有可能不會,例如你早上砌完冰雕就不太可能之後下午去學琴),但算起來太煩,所以還是分開。

    (略)

    亦即是133年35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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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Groundhog Day 是不斷重複同一天,假如不是這樣,而是人類的壽命大大延長了,例如可以活一千年,甚至是長生不老,自我完善是否會變得容易?

    未必,因為不一場的情景,就是新的事物,難以用來改正。更重要的是,沒有一個誘因去迫使他自我改善,例如給一個暴君長生不老,他會否變成賢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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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例如可以活一千年,甚至是長生不老,自我完善是否會變得容易?」
    中國就肯定不會。例如如果毛澤東現在還活著的話,要大陸人改信另外一個神必定會更難而不會更容易;而毛會否改變相信也是不會的。自從他執政幾十年,大陸的政治清洗運動一個接著一個,而每一個都是禍國殃民的,不但毫無改善,並且禍害一個比一個更甚,終於達到「史無前例」文革的地步。如果他不死,可以肯定後果只會更壞。在加上中國傳統的儒家忠孝仁義「道德」影響下,老一輩對後一輩有很大的影響力,要想改變舊的不良習俗例如專制獨裁也是更難而非更易。
    而美國是否長生不老則可能影響不大,因為老一輩對後一輩的影響比中國少很多,而總統又最多只能夠做兩屆,未死都要退位,並且沒有權力指定接班人,故就算長生不老,對政局也影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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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佛家追求的是「究竟」成佛,「解脫」只是一個中途站。成佛之前,解脫痛苦是必經的一個修行階段。佛家講的學佛成佛,也是一個自我完善的過程,是一條「清淨之道」。學佛的人透過修行,把自身的行為、言語和心靈不斷淨化,好像把水蒸餾一樣,最終達至徹底覺俉圓滿的境地。
    佛家看生命是一個過程,勉強說有一個無明的開始,之後就沒完沒了。欲望是外在因緣和合而成,只有外相和功能,沒有本質。但欲望是修行人的順或逆增上緣,令修行有一個方向,但最終回歸到無欲無求的佛境。
    佛家的「自我完善」沒有終點,成佛的「人」會「大悲心起,乘願再來」,在人間成就佛的功德莊嚴。
    世界仍不斷運作下去,機制是因果,動力是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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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要能夠做到「自我完善」可能最重要的一點是要「知錯」才「能改」。主角 Phil之所以能作出改變是「....期間逐漸意識到自己的性格缺陷和行為上的種種不是」才會於是「決定改變自己」。
    而如果不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缺陷和不是,反而更以為自己是「偉大光榮正確的」,並且以屏蔽和封鎖批評的聲音繼續掩人耳目,在這種制度下即使重複幾千年,也自我完善難,「自我完惡」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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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关于钱钟书的英文, 复旦大学陆谷孙先生和您的看法相同:

    我和复旦大学陆谷孙教授的电邮交往
    http://www.yantan.yt/bbs/thread-120603-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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