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文章中涉及 Barry Stroud 的有好幾篇,但沒有一篇是專講他的,今天就補了這個「風流人物」類別裏的空隙,寫一寫這位對我在學術上影響至深的哲學家。
假如有人問我的師承,我會毫不猶豫說我是 Stroud 的弟子,那不只是因為他是我的論文導師,還因為我對研究的哲學問題的根本看法和進路,都是從 Stroud 學習得來的(在這個意義上,我不會說自己師承 Samuel Scheffler,雖然他也是我的論文導師)。
還在港大讀碩士的時候,我已聞 Stroud 的大名,然而,他的著作中我只讀過 Hume 一書和一篇討論 Quine 的文章,雖然覺得他的文字清楚、論點紮實,卻未至於佩服他。到知道 Berkeley
收我讀博士時,也沒有起過跟 Stroud 寫論文的念頭;我的碩士論文寫的是 Davidson 的語言哲學,當時心目中最理想的博士論文導師自然便是 Davidson 了。
到了 Berkeley,第一個學期要修基本功訓練的 First Year Seminar,其中
一位 導師是 Stroud,那幾個月令我直接經驗到 Stroud 是如何厲害的哲學家,開始考慮跟他學習。第二年的下學期我當了
Stroud 知識論一課的助教,聽他解釋 Descartes, Hume, Kant, Austin, Moore, Quine, 和 Goodman 等大哲學家的觀點和論證,眼界大開,因而大為佩服。後來修了
Stroud 的
Wittgenstein 課,聽他逐節講解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更加震撼,簡直是醍瑚灌頂,不時心裏高呼:「這才是哲學呀!」
通過了 qualifying exam 才可以寫博士論文,而預備 qualifying exam
須要找三位教授指導,到時回答有關三個哲學研究項目的問題。我找了 Davidson, Stroud 和 Scheffler 指導,三個研究項目分別屬於語言哲學、知識論、和道德哲學;我已決定了一旦通過考試,便立刻問 Stroud 是否願意當我的主要論文導師。結果考試順利通過,Stroud 亦樂意當我的導師,我的師承便從此定了。
讀哲學的朋友也許想聽聽我講 Stroud 的軼事,我就講幾個吧。Stroud 的終極興趣是 philosophy of philosophy,沒有提出過任何鮮明的哲學理論,名氣可能及不上一些理論有影響力的哲學家,然而,據我的觀察,Stroud 很受其他哲學家敬重,他出席的哲學演講,講者都很在意 Stroud 的意見;例如在一個我也在場的 Wittgenstein 研討會,其中一位講者竟用以下這一句作開場白:"In this paper, I make the serious mistake of
disagreeing with Barry Stroud." 相信這是他看見 Stroud 在觀眾裏才臨時說的,因為雖然他的觀點的確和 Stroud 的大相逕庭,但論文裏其實沒有直接討論 Stroud 的看法。
Stroud 認為過去三、四十年英美哲學的書籍和期刊文章的質素明顯比從前下降,不少哲學家為求增加 publications 的數量,即使自己未盡滿意的作品也不怕見人,總之能夠出版便成了。有一次跟 Stroud 喝酒,談起這個問題,他興起說(大意如此):「假如所有 --- 是所有,不只是一部份 --- 哲學家停止出版書籍和論文兩三年,在這兩三年內潛心研究,重質不重量,精益求精,這對哲學界會是絕大的好事。當然,這不會發生。」
有一次,也是跟 Stroud 喝酒,我們談起文筆,我說散文家中我最喜歡的是 E. B. White ,愛他的文字簡煉而有韻味,Stroud 聽後頗高興,說他也極喜歡 White 的文筆;我接著說:「假如哲學文章能以這樣的文字寫出就好了!」Stroud 若有所思地答道:「有可能的。」我不肯定他是不是暗指自己的文字,無論如何,我不認為 Stroud 的文筆有 White 的那麼好,可是,如果哲學也可以講韻味,那麼我會說 Stroud 的哲學肯定是有韻味的,值得一讀再 --- The
Significance of Philosophical Scepticism 我就讀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