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欣賞 J 的為人,跟他雖非至交,但每次傾談都很投契,聽到他要離開的消息,我起初有點不捨,但很快便只是為他高興。人年紀大了,見慣聚散無常,不再像年青時視朋友分離為天下之一大憾事。記得二十來歲時,有個十分要好的朋友告訴我打算去澳洲讀幾年書,我聽後竟悶悶不樂了一段很長的時間。最後他沒有離開香港,倒是我決定到美國去,而且一去不返;後來我們的關係轉惡,到現在不相聞問已差不多十年了,這是當年想也沒有想過的。
20120131
聚散
同事 J 接受了延世大學的教席,明年便會離開我系,到南韓去了。J 乃韓裔,雖然在美國出生長大,但懂韓文,讀聽寫均可,而且延世大學以英語授課,他在那裏生活和教學,在語言上絕對沒有問題。延世大學是南韓名校,薪金和福利都比美國公立大學的優厚得多,然而,J 接受聘請主要不是因為較優的薪金和福利,而是因為他的妻子:她是搞藝術創作的,有 UCLA 的 MFA 學位,可是,在這小鎮一直找不到這方面的工作,鬱鬱不得志,加上社交圈子窄,生活得不甚愉快。她有幾個也是藝術家的朋友在首爾好幾年了,算是站穩了腳,她去到那裏,得這些朋友的幫助,可能有一展所長的機會。J 非常愛惜妻子,這個難得的生活和事業轉機,他無論如何也會為她爭取。
人生聚散難料,隨緣就是了。
20120130
成人之美
今年農曆新年又再舞獅,但跟往年不同,這次我舞的不是獅頭,而是獅尾。
上兩次舞獅尾的 K 也是大學裏的教授,比我早十年到這小鎮;我們一家初到時,K 和他的太太幫了不少忙,後來大家成了好朋友。K 在新界的村屋長大,過時過節都看到舞獅,從小就想一試舞獅的滋味,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幾年前有人建議在春節聯歡晚宴增加舞獅助慶,K 知道我有武術底,便問我肯不肯舞獅頭,我答應了,他便買了一套舞獅裝備,並負責舞獅尾。我們表演過兩次,都演出成功,合作愉快。雖然 K 從沒有說出口,但我知道他躍躍欲試一舞獅頭,這次便堅持由他當主角,我當配角兼動作指導。他起初沒有信心,我誓神劈願他會做得來的,他終於欣然接受這個一償宿願的機會。
練習的時候,我主要是教 K 一些舞獅的基本動作和步法,並構想一個表演的大致路向,然後要 K 自己組合一套動作出來,這樣會較易配合他的個人節奏感和動作取向。為了令表演看來驚險一點,我們用了一高一低的兩個跳台(高的約四呎,低的約兩呎),有好些跳上跳落的動作,並在高台上採青(K 懂木工,其中一個跳台還是他親手一釘一木造出來的)。
每次練習, K 都十分興奮,五十多歲人,像個小孩子似的;雖然動作已設計好了,他還不時建議多多,要加這改那,如果做得到的,我都依他,但太異想天開的,我便不得不直接說:「不必浪費時間試了,這個太難,我們沒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練到。」他也聽我的,不會堅持。
昨晚終於表演了, K 在一個跳上台的動作踏錯步,幾乎失去平衡跌倒,幸而有驚無險,整體的表現比我們練習時還好,觀眾看得很開心,拍爛手掌,令現場的過年氣氛大增。
表演完畢,K 和我相視而笑,然後向觀察鞠躬,我看得出那一刻他十分滿足。
20120128
好例子
昨天向學生講解甚麼是 confirmation bias 時,又一次體會到一個恰當的例子可以有很好的教學效果。
假如你已相信 p,或希望 p 是真的,便有傾向只是找證據支持 p,或只是留意能夠支持 p 為真的事實,而忽略 p 的反證 --- 這就是 confirmation bias。以往我在課堂上給了以上那個解釋後,便會找一些句子代入
p,以免解釋過於抽象,例如「我的朋友都很喜歡我」、「小布殊是個好總統」、和「上帝創造的大自然十分美好」。然而,雖然學生都看似明白,但當我指出 confirmation bias 是大多數人 --- 包括他們 --- 都有的認知偏誤時,有些學生會面露不以為然的神色(意思當然是:我才沒有這種偏誤!)。
昨天我加了一個新的例子,與上述的不同,這個例子與現實生活無關(例子根據心理學家 P. C. Wason 多年前的一個實驗)。我先對學生說:「我心目中有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有規律的數字序列,我先寫出這個序列的三個數字,你們要猜這個數字序列的規律。」然後在投影屏幕上打出以下三個數字:
2, 4, 6
接著我說:「相信你們都認為自己猜到了。請拿出紙筆,寫下三組數字,每組三個,用來檢驗你們猜的規律是否正確。我會抽樣看看你們用甚麼數字來檢驗自己猜的規律,假如數字符合規律,我會給一個 ü,不符合的則給一個 ´。」
學生寫下數字後,我便先後點了六個學生,叫他們讀出自己寫下的其中一組檢驗數字。結果得到以下六組數字:
8, 10, 12 ü
100, 102, 104 ü
24, 26, 28 ü
6, 4, 2 ´ *
10, 12, 14 ü
1116, 1118, 1120 ü
我問他們:「有誰認為規律是偶數加 2 遞進(even numbers incrementing by 2)?」幾乎全班舉手。我接著問:「有誰寫下的三個檢驗數字組全都符合這規律?」又是大部份學生舉手。於是我說:「哈!這就是 confirmation bias 了!你們先認定了規律是偶數加 2 遞進,然後只找符合這規律的數字組來檢驗,卻沒有考慮可能的反證;假如你們提出以下的數字組,便會檢驗出規律並不是偶數加 2 遞進。」我在投影屏幕上打出以下數字組:
4, 8, 16 ü
1, 17, 30 ü
30, 17, 1 ´
-2, 2, 4 ü
1/2, 3/4, 16 ´
2, 1000, 2000 ü
最後我說:「規律比你們認為的更簡單,是整數增大(increasing integers)。由於符合偶數加 2 遞進的,也符合整數增大,假如你們只是找證據支持偶數加 2
遞進這個猜測,不但不會發現猜測錯誤,反而會越加相信自己猜對了。」
學生當場經驗了自己的 confirmation bias,有了體會,理解自然更深刻了,而且明白到那是一個普遍的認知偏誤,自己也難免。一個好例子,就有這樣大的分別。
* 我問那學生為何選 “6,
4, 2”,他回答說:「不知道啊!隨便選三個數字吧了。」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20120126
調侃上帝
年青時經常聽 Chris de Burgh 的歌,尤其喜歡那些有故事性的,例如
“Crusader”, “The Girl with April in Her
Eyes”, 和 “A Spaceman Came Travelling”
,旋律動聽,說的故事有寓意,百聽不厭。
今天忽然想起一首 Chris de Burgh 的歌中特別有趣的,便把 CD 找出來聽,因為不聽此曲久矣,雖然耳熟能詳,一聽之下竟有點新鮮感。曲名 “Spanish Train”,不知讀者中有多少人聽過?這是首說故事的歌,講的是上帝和魔鬼打賭,結局出人意表;我且賣個關子,大家自己聽歌找結局吧:
這分明是調侃上帝之作。當然,跟《約伯記》裏上帝和撒旦打賭的故事不同,Chris de Burgh 唱的這個故事是沒有人會當真的。
20120125
一個簡單而深刻的道理
不知大家沒有有聽過以下這句說話?
One person's modus ponens is another person's modus tollens.
假如你和我都接受 “If
p, then q”,我可以從 “p” 推出 “q”(modus ponens),你卻可以從 “not-q” 推出 “not-p”(modus tollens)。你和我的邏輯都對,但因為出發點不同,結論便大異。
這句話是誰說的,已無從稽考;我記得很多年前第一次聽到這句說話的時候,大有茅塞頓開之感。道理很簡單,只是說不同的人在思想上可以有不同的出發點,不過,循這簡單的道理想下去,我對哲學的了解便深刻了很多。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出發點,但有些出發點可以被證明(或至少有證據顯示)是錯的 --- 我的 “p” 可以「撼低」你的 “not-q”。然而,在哲學裏,有些出發點可以稱為「最根本的起點」,這些最根本的起點往往是一些形上學或價值論裏的基本看法,而這些看法大多是不能被證明為錯的(也不能被證明為對)。因此,無論你的哲學理論多複雜,論證和邏輯多完美無瑕,歸根結柢還不過是你那些最根本的起點而已。
20120124
迷信難清
中國傳統民間信仰,滿天神佛可以兼收並畜,沒有說拜了黃大仙便不准拜觀音的,一家供奉多神是平常事;既然求的是心安理得,多拜一兩個神,更加安心,又有何妨?
基督教及回教等一神宗教便不同了,都嚴格規定不可敬拜別的神,違反者是犯了極大的罪。我未見過朝唸主禱文、晚唸觀音經的信徒,然而,信耶穌而仍保留迷信想法的,我倒認識不少。例如有個基督徒朋友便相信風水看相等命理之術,還有,假如你在她面前說了些「不吉利」的說話,她會用「啋」來回應;另一個則會避忌「不祥」的數字,有一次在我家飯聚,便堅持不可以有七道菜(「食七」乃死人之事也*)。
迷信心理的確是很難清除的,但清除不了是一回事,見諸行動是另一回事。信一神宗教者而仍有迷信行為的,可能連信那個一神也不過是為了得到保佑、以求心安理得而已。
* 屈大均《廣東新語》記載:「吾粵喪禮,亡之七日一祭,至七七而終。」
20120122
20120121
溝通的重要(續篇)
昨天父子真情對話,今天做父親的聽兒子大談國際政治,長達兩小時,父子關係又有新的轉向。
媽媽從香港回來,在灣區的朋友家留了兩天,今天我駕車和兒子去接她回家,車程三小時多。平時我和兒子很少長談,除了因為我經常很忙,也因為我對他沒有耐性,所以他有興致講些甚麼時,都寧願跟媽媽講,有時兩人一談就是兩三小時,媽媽未必對話題有興趣,但總是會耐心聆聽。
今天車上只有我們兩人,起初談話也不多,大約半小時後,我隨便問他最近看了些甚麼書,打開了話匣子,他立刻滔滔不絕,中英夾雜,指手畫腳,越講越興奮。我主要是聽,在適當時候問他一些問題。他談及的東西極多,包括中東局勢、中國的政治和經濟現況、中國政府對付藏獨運動的手段、歐盟正面對的問題、中國和美國在國防預算的比較、美國在南美洲的政治部署、越南的經濟改革、中國駐南斯拉夫使館被炸事件、和韓戰裏中美兩方不同的戰略,不只話題廣,而且資料詳盡。
這些東西我都無甚認識,不肯定兒子說的是對是錯,但我聽後至少知道他對國際政治的認識原來這麼多;我欣賞的不是他記下了如此大量的資料,而是他能夠消化和分析資料,並且思想也相當成熟和 sophisticated(想不到恰當的中文詞語),遠超一般十五歲不到的少年。
我很少當兒子的面稱讚他,這次也忍不住對他說 "I’m impressed, very impressed!" 。他聽後先睜大眼睛,然後露齒而笑,接著轉過身來,作狀攬我,大大聲說了句 "Thanks,
Dad!"。
相信兒子以後會較樂意和我講他有興趣的事,我也要向媽媽學習如何聆聽,對兒子有耐性一點。
20120120
溝通的重要
剛剛跟兒子吵了一場。他做了一些我認為不該的事,我一時火起,用頗嚴厲的語氣責罵他。他回嘴,我按捺不住,大發脾氣,罵得更兇;他也發脾氣,走回自己的房間,還「砰」一聲大力關門,氣得我七孔生煙。
十分鐘後,他走到我書房裏,說他認為我誤會了他的行為,要跟我解釋,還說我發脾氣罵他是我不對。我心裏還有氣,幾乎想說「不用解釋了」便打發他走,不過還是決定叫他坐下來,聽聽他怎樣解釋。
他一臉嚴肅地解釋,不消三分鐘,我已明白原來真的是誤會了他。他說到委屈處,流下淚來,我心一軟,執著他的手,向他道歉:「爸爸剛才罵錯你了,發那麼大的脾氣更加不對,對不起!」他聽後眼淚流得更多了,然後說:「我發脾氣大力關門也不對,我也應該說對不起。」我聽後眼圈也紅了,差點沒流出淚來。
最後,我對他說:「爸爸很喜歡你肯和我溝通,以後有甚麼你認為我不對的地方,你也要跟我說,像今天那樣坦白。」他點點頭,我覺得我們父子倆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媽媽沒有干涉,因為媽媽不在家。)
20120118
陳雲的目的和手段
我曾經以為陳雲只是書生論政,但這兩年看他的政治論述和有關活動(演講、Facebook 貼文和討論),終於看清楚了,不得不承認從前對他的判斷是大錯特錯:他是個講實效而不是個講理論的人。他懷有特定的政治目的,他的論述完全是為了這些目的而服務;他如此這般寫,是因為他認為這個寫法可以幫助他達到目的,而不一定是因為他要表達真正的想法。
相信有人會視我的猜測為陰謀論,但我至少有陳雲自己的說話為證。
假如你讀陳雲的《香港城邦論》,煞有介事地指出他如何極端,如何以偏概全,如何理論架構不穩,如何自相矛盾,如何不切實際,那你就捉錯用神了!他大概心中有數,知道這些批評不全是無的放矢,他甚至有可能是為求效果,明知故犯;然而,這些批評是對是錯,相信他不放在心上,因為對他來說重要的是他的書能激起更多香港人有維護本土利益之心,從而令更多香港人相信中港勢不兩立。此書引來左翼和社運人士口誅筆戈,其實是正中陳雲下懷,因為這種批評可以突顯他的香港本土中心主義立場。D&G 禁拍事件和大陸孕婦大量到港產子的問題激起更多人的本土意識,也令不少已接受本土中心主義的人視陳雲為先知,追隨之心更強,陳雲的影響力的看來已因術因時因勢而強大了不少。
那麼陳雲最終的目的是為香港好嗎?我不肯定。我不是說他不想香港好,我只是懷疑他還有一個更終極的目的,就是推翻中共。這當然不可能憑他一人之力做到,但他似乎很相信中國在經濟和政治上都需要香港,如果香港大亂,會加速中共衰亡;假如他的最終目的是推翻中共,假如他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令香港社會分化、甚至有動亂,他會怎樣做?
『我剛才談了許多許多,香港如何對大陸有用,我並不是要說服共產黨保留香港,反之,而是想中共快點砸爛香港。若非如此,中共統治還能維持一段時間,不能這麼快就「玩完」。人生在世,最暢意之事,莫過於看著大魔頭、邪惡的政府崩解,亦等於二戰期間,整個自由世界都非常渴望納粹德國崩潰,冷戰時候,所有自由的人都希望蘇聯帝國崩潰。蘇聯的崩潰當然會對人民帶來大災難、大苦痛、大倒退,但自由的人會覺得這是值得的。』
陳雲現在全力推銷他的香港自治論,不再講越亂越好了,可是,如果他這自治論真的搞成一個群眾運動,會不會促使「中共快點砸爛香港」?這會不會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而香港自治論只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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