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03

「讀書不記得,如何?」


昨夜睡前閑讀《傳習錄》,讀到以下這段:

一友問:「讀書不記得,如何?」 

先生曰:「只要曉得,如何要記得?要曉得已是落第二義了,只要明得自家本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曉得;若徒要曉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體。」(《傳習錄》卷下)

我隨即在臉書出一帖調侃:「係就好囉(我記性很差)!」然而,我其實知道任何懂得(甚至只是略懂)王陽明心學的人都可能反駁我說:「王陽明口中的讀書,不是我們現在一般說的讀書,而是純粹為了修身(準確點說,是為了致良知)的讀書;我們現在讀書當然注重記得內容,但以修身為目的的讀書,記不記得書本內容並不重要,只要達到修身的目的就行了。」

根據《陽明全書》的年譜,王陽明十二歲時便有「讀書學聖賢」的了解(有點不正常):

嘗問塾師曰:「何為第一等事?」塾師曰:「惟讀書登第耳。」先生疑曰:「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聖賢耳。」(我手頭沒有《陽明全書》,這段引文是根據牟宗三〈王陽明學行簡述〉一文,收於牟著《生命的學問》)

王陽明「龍場悟道」、思想成熟後,那空泛的「學聖賢」便成為心學的「致良知」;「良知者,心之本體」(《傳習錄》卷中),第一段引文裏「明得自家本體」的「本體」,就是良知了。問題是,為甚麼為了致良知而讀書,便不必記得讀過的內容呢?

王陽明心學來來去去都只是三個互有關聯的大概念: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知行合一的知才是真知,達到致良知者,必然知行合一。此外,知行合一的知,不是記憶中的書本知識,而是有實踐體會的知;有了實踐的體會,忘了書本的內容也無所謂。「曉得」比「記得」重要,因為「記得」可以只是硬記,「曉得」則是明白到應該怎樣做;可是,「曉得」還是不夠,因為可以明白到應該怎樣做而不去做,那就是「知而不行」,但「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傳習錄》卷上)。

《傳習錄》裏「本體」(主要是「心之本體」和「性之本體」)出現了一百零九次,但「讀書」只出現了十六次;看來王陽明並不怎麼重視讀書,他說的學問,其實是修身而已:

故邇來只說致良知。良知明白,隨你去靜處體悟也好,隨你去事上磨鍊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的。此便是學問頭腦。(《傳習錄》卷下)

19 則留言:

  1. 四部叢刊初編重印本王文成公全書確實收有“讀書登第”一節:
    https://zh.m.wikisource.org/wiki/Page:%E5%9B%9B%E9%83%A8%E5%8F%A2%E5%88%8A%E5%88%9D%E7%B7%A8%E9%87%8D%E5%8D%B0%E6%9C%AC%E7%8E%8B%E6%96%87%E6%88%90%E5%85%AC%E5%85%A8%E6%9B%B824-20.djvu/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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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西方哲學史上可有如王陽明之類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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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要看你說的「有如」指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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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不過以embodiment 嘅角度睇王陽明,又係可以幾有趣 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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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王教授可會向系方提議,將哲學導論課錄影放上網,成為面向全世界之公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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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會喇,一來我不喜歡上鏡,二來我的哲學導論有很多課堂討論,不是我單向講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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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王教授對王陽明之書法有何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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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王教授怎樣看葛教授評王陽明之訪問:
    https://youtu.be/i9LYDAHc7Ys?si=L58YJJpb4LuSoa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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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以前看過了,我同意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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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教授怎樣看王陽明死前去廣西平亂的事(基本就是在屠殺少數民族﹐報功的奏摺還要寫死了4000人﹐男女老幼也死盡﹐還要多謝天恩)?

    以及《明史•王陽明傳》末尾﹐提到的事? 陽明平寧王是一生最大的功績﹐但參與平亂的人好像只有陽明幾人得賞﹐明顯不公。且跟他平亂的學生冀元亨更被誣入大獄﹐經受酷刑。到新帝即位才放出來﹐且出來5天後就死了。

    經歷過這些事的人﹐如果真有良心﹐真的能在死前說出「此心光明﹐夫復何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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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如果真有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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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不接受王陽明那套,更不認為他是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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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前輩學者說儒家有內聖,沒外王。
      其實這句話極嚴重。

      當不斷澄清自我後、「在事上磨」後,仍只是做出這些鳥事。

      那就像說一個人覺醒了道德心(陽明不致是聖人,但肯定有道德心),一心成聖、致力工夫,其實仍是做不出好事。(不管是公共事務、甚至是私人事務——傳統中國也幾無公私之分)

      那所謂「工夫」本身、「內聖」本身,也是極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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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最近讀書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好好做個現代人,食好訓好,在公共事務上投票、努力事業、愛身邊人。

      似乎比傳統的那種靜坐、澄心
      、讀書(經)、出仕(做權力梯子),更加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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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爬權力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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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陽明說話時應該是十二歲吧?
    「龍山公迎養竹軒翁,因攜先生如京師,先生年才十一。……明年就塾師……」(之後才有他跟塾師的對話)
    可在這搜尋:
    https://ctext.org/wiki.pl?if=gb&chapter=782217#%E9%A0%86%E7%94%9F%E9%8C%84%E4%B9%8B%E5%85%AB%E3%80%80%E5%B9%B4%E8%AD%9C%E4%B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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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看到「先生年才十一」,卻沒有沒留意「明年就塾師」一句。確實是「十二歲」,已改,謝謝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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