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25

故意為難讀者?


最近讀了一篇尼采學者 Maudemarie Clark 的論文,題為 "Learning to Read Nietzsche" (International Studies in Philosophy 33:3 (2001)),討論的是尼采的寫作風格與他的哲學之關係,只有短短十頁,卻豐富而有趣,尤其精彩的,是她解釋了為何尼采的著作特別吸引年青人和哲學的門外漢。讀畢這篇論文,再回想自己看過的尼采著作,領會深了不少,將來重讀,必有更大的收穫 (尼采的著作,是要一讀再讀才能把握的)。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就是尼采的寫作對象從來都不是一般人;他心目中有特定的讀者,他的著作是為他們而寫的。那麼,尼采的特定讀者是怎麼樣的人?這是尼采研究裏的一個複雜問題,學者的說法不盡相同,我也不打算在這篇短文討論;我想指出的只是:由於尼采心目中有特定的讀者,這些特定讀者以外的人怎樣看待他的著作、是否讀得懂、會不會誤解等,他是不關心的 --- 至少不會考慮在寫作風格上遷就這些人。假如你有機會跟尼采交談,說你覺得《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很難懂,或者說你認為《道德譜系學》裏的論證不夠嚴謹;假如尼采判斷你不是他心目中的讀者,他肯定不會對你有歉意,他的回應也許會是:「是嗎?好極!」

對於這些人,尼采的寫作風格可以說是故意為難他們,要令他們望他的著作而生厭或知難而退。讓我舉個簡單的例子:尼采的著作裏有很多極長的段落,相信會令不少讀者覺得辛苦;一些譯本將這些長段落拆短,以方便讀者。試看以下《反基督》裏的一個長段落 (但不是最長的,比這長一倍的也有) ,劍橋英譯版保留原本的分段:


 Walter Kaufmann 的英譯卻將這長段落拆為三段:


 看起來是舒服多了,可是,尼采會同意讓讀者看得舒服些嗎?如果他寫超長段落的用意是「嚇跑」某些讀者,這樣一拆為三的做法不是適得其反嗎?

也許有人會懷疑尼采是不是真的故意將段落弄長,說不定他只是懶得分段而已。這個懷疑並不合理,因為尼采是寫作天才,十二三歲時寫的文章已很成熟得體,加上他是個注重風格和有強烈自我意識的作者,寫作時絕不會馬馬虎虎、懶得分段(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寫較短的段落)。

超長段落難不到我,但多年前我讀尼采卻讀不入,正是因為忍受不了他的風格,特別是忍受不了他的著作裏誇張和含混之處太多 (相信尼采在厲害無比的思方劍下走不了三招便給「秒殺」) 。我現在已沒有「分析哲學最棒」和「含混不清乃哲學死罪」等偏狹的態度,相信哲學可以「各有各做」,容許不同的風格和途徑;然而,我不肯定是我先有這個改變,然後逐漸讀得入尼采,還是讀尼采讀得多了,因而慢慢產生了這個改變。無論如何,假如我保持從前的偏狹態度,便仍然會給尼采的風格為難。

7 則留言:

  1. 先看了沒分段的版本,感受到那一氣呵成的牢騷。沒有看完那有分段的版本,單單想到那牢騷被分段了就感到失了那份生動。
    是我幻想太多了嗎?

    這是我第一次看尼采,很同意他說的話(我只看了這頁所以只能是說這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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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感覺是真實的,就不算是幻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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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尼采有許多「金句」或「警世名言」,據說其中有一句說 “其實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地底邪惡深淵。”(大意)
    不知道尼采這個說法是不是「偏見」或是stereotype,但事實上也似乎是不少有「偉大領袖」的國家或族群,其領袖 “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越「偉大」,其族群其國民也就被害得越慘。
    例如俄國在蘇聯時期有「偉大領袖」斯大林 “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大搞「個人崇拜」,就越要殺滅異己才能夠使自己變得越「偉大」。結果是使得當時受迫害和死於西伯利亞「勞改營」的俄國「政治犯」多不勝數;
    中國也經歷過有「偉大領袖」,被族群崇拜為與宗教的「救世主」無異的所謂「大救星」「紅太陽」,結果是族群裡數十萬人被「右派」和被「充軍」到邊疆,無數人妻離子散,客死異鄉;「偉大領袖」的「大躍進」也餓死成千上萬人....
    北韓也是有「偉大領袖」,他們生活得如何也不用多說了。
    而形成明顯對比的南韓,他們不但沒有「偉大領袖」,還被北韓諷為是「美帝的走狗」,但事實卻是南韓早已是「亞洲四小龍」,全面優於北韓不知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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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看來有些讀者是無論如何都為難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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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可能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的尼采「金句」:
    http://www.goodreads.com/work/quotes/196327-also-sprach-zarathust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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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好多人讀尼采從思想入手,覺得佢夠刺激,夠反叛xxoo。
    但好多時會忽略佢係一流既古典學學者(不太恰當既比喻係清朝乾嘉樸學既學者)。而因為佢對通俗寫作無興趣,因此經常唔解釋就切入問題。
    就如讀史詩,背景知識不明,用典筆法都睇唔明,其實根本讀唔落去。讀尼采既作品,捉到吉光片羽,好容易任意發揮(有一個講法,話尼采根本係做緊思想實驗,於是有意識咁將思想扭橫折曲。佢只係將推演既過程、體驗記下,類似寫專欄,而唔係立志設統立教),亦無非心靈雞湯而已。
    不過,從學術家底等外圍背景入手,同古人鬥學力,比起赤手捉蛇,似乎多勞少得,不合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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