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9

明晚

(轉載)作者:屠黠

跟他結婚,已經五年。當初不止父母反對,大學時的好朋友,也不看好。但那時你別無選擇 --- 他沒出息,二等大學畢業,打份牛工,沒機會上位,然而,你也不過是塊豬扒。當他告訴你陳雲的城邦論是香港的希望,他也是黃毓民、黃洋達、和陶傑的擁躉,最痛恨大陸來港的蝗蟲,開口閉口「強國人」、「地獄鬼國」、「小農 DNA」--- 這一切令你熱血澎湃,那天早上,你們到黃大仙廟,求得一支好籤,你覺得諸天神佛保佑你,特別是觀世音娘娘,你從來沒遇到過如此植根本土、一切以香港為重的男孩。

他在你面前聲討民主派、譴責左膠。當曾蔭權想清拆菜園村,他上網到高登不斷貼文,從儒門正統開始講到黃老之術,然後唱《獅子山下》。那些高登巴打跟他同聲同氣,大罵蝗蟲禍港、大陸全民皆匪,在電腦鍵盤前,你睜大眼睛,但從沒有為他的安危擔心,因為你知道他不過是個鍵盤英雄。

同遊新界圍村回來,你們決定開始一起生活,還生了一個孩子。你們各自在家裏的不同角落上網,他在看《香港本土論壇》時,你則在讀《熱血時報》。李旺陽枉死那年,你一度想去參加維園六四燭光晚會。那一刻,他力勸阻了你。

從那時開始,你覺得他已走火入魔。他告訴你不應獨自出夜街,他說女人要聽男人話。當你在報章看見港大畢業的內地女生被貨車撞至重傷昏迷,他竟然說蝗蟲早死早著。你開始與他爭論,但他很好勝,你讓着他,因為你喜歡他。

據說儒家傳統要女人三從四德。他已開始禿頭,他衣著老土,他要你做所有家務,自己連一隻碗也不肯洗;他有口氣,一年前他說不要逢梁振英必反,做得好就支持,還譏諷你父母不是真正的香港人,這一切都能忍受,但他認為,所有和他意見不同的人都是左膠,而且希望明年五雷劈維園晚會,劈死班左膠。

丟那媽,不能再頂硬上了!你告訴他,你想離開,你不想一生人只唱一首歌

「你正一仆街冚家鏟。」他說。

好,就此了斷!你看着仍在鍵盤前狂打的他,有點憐憫。明天晚上,你通知他你的決定,在電話的另一邊,你等著他自己煮飯洗碗。

20131108

《哲人對話錄》之〈宗教與迷信〉(上)

與劉創馥教授合著



哲人丁:上次跟你討論後,我才發覺原來世上是有神蹟的!

哲人丙:甚麼?你不是相信沒有神蹟的嗎?你給我說服了麼?

哲人丁:我是被休謨說服了。

哲人丙:怎可能呢?他不是極力批評神蹟之說嗎?

哲人丁:我回家後再認真讀一讀休謨,原來他曾說:「誰由信心驅使接受神蹟,誰就在自己身上見證一個持續的『神蹟』,這『神蹟』顛覆他理智的所有原則,給他決心去相信那些最違反習慣和經驗的事情」。世上那麼多人反智地相信神蹟,真是「神蹟」處處啊!

哲人丙:你不是嘲笑我吧?我不否認有些信徒的確輕信,沒有反省,但不是所有接受有神蹟的人都是反智的。其實,說到反智,有些人全盤否定所有宗教,對宗教深刻之處視而不見,甚至將宗教和膚淺的迷信等同,也許這才是反智呢!

哲人丁:哈哈,當然不是嘲笑,你也知我一向愛說調皮話的。不過,看來你心中有條刺,就是我上次說宗教和民間信仰根本沒有大分別 …

哲人丙:還未到心中有條刺那麼嚴重,只是認為你不公道。我還記得你怎麼說呢!你說那些「名門正派」的主流宗教和民間信仰、甚至公認的神棍根本分別不大。這不是太離譜了嘛!神棍分明騙人,那些輕信神棍的人,是迷信;信徒有的是宗教信仰,他們的心態跟迷信是兩回事。

哲人丁:上次也許講得不清楚,讓我先澄清一點,我的意思不是宗教和迷信完全沒有分別。迷信不等同宗教,否則,相信「13 不祥」的人全都有宗教了;很明顯,有些迷信的人是沒有宗教的,例如一些賭徒,迷信極了,卻不是信徒。不過,我認為宗教和迷信仍然關係密切 --- 迷信不一定是宗教,但宗教卻一定有迷信的成份。簡單點說,宗教就是有系統、有組織的迷信。

哲人丙:為免接下去的討論變得牛頭不對馬嘴,不如你先解釋一下你所謂的「迷信」是甚麼意思?

哲人丁:好的,我說的迷信就是相信某些超自然或神秘力量存在,認為這些力量會在我們身上產生作用,而這些信念卻都是沒有理性基礎的;不但沒有甚麼理據支持,而且完全不理解這些所謂力量是怎樣運作的。例如相信「13不祥」的人會盡量避開 ‘13’ 這個數字,卻不知道 ‘13’ 如何會帶來惡運,只是盲目相信,信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哲人丙: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們都是不知其所以然的,正如你上次提及的「安慰劑」效應,假如真的未有令人滿意的科學解釋,我想你也不會視之為迷信吧。這樣看來,在你的「迷信」概念中,真正關鍵的是「相信某些超自然或神秘力量存在」;那麼我不能不問,你是否認為所有肯定超自然力量的信念都是迷信呢?假如是的,那麼按照這看法,絕大部份宗教的確都難免有「迷信」的成份,因為很少宗敎完全否定超自然力量或對象的存在。可是,我懷疑你這樣理解迷信過於寬鬆,根本並不恰當。

哲人丁:的確是可以迷信「安慰劑」效應的 --- 假如你相信「安慰劑」效應能醫百病,卻又不知其所以然,而且沒有理據,我們便可以說你迷信「安慰劑」效應了。有些人喜歡指責凡事講求科學證據、卻又不太懂科學的人是「迷信科學」,也是類似的意思。不過,這是義的「迷信」,不能用來指宗教涉及的迷信。宗教涉及的迷信,正如我剛才所說,不只是相信某些超自然或神秘力量存在,也不只是盲目相信而不知其所以然,而是同時符合這兩個條件;假如有人有充分理據相信某種超自然或神秘力量存在,甚至知道這力量是如何運作的,那便不是迷信

哲人丙:你這樣定義「迷信」,我認為仍然是太寬鬆了。試以一些公認的迷信為例,星相、扶乩、問米、求籤、還神、講意頭、查通勝、看風水、室內不敢打開雨傘、避開「不祥」數字如 ‘4’ , ‘13’ , ‘666’ 等等,這些無疑確都符合你說的那兩個條件,可是,它們有一個重要的共通點是你的定義沒有觸及的,那就是接受這些迷信的人都是為了趨吉避凶,會在行為上盡量順應這些迷信;因此,迷信除了你提出的那兩個條件,至少還要有趨吉避凶的心態。

哲人丁:照你這個講法,假如某人相信有神仙,例如黃大仙和關帝,但他從不求神拜神以趨吉避凶,行為完全不受這個神仙的信念影響,那麼他便不算是迷信?

哲人丙:不錯,雖然現實裏也許不容易找到這種信神仙的人,因為大多數人信神仙就是為了趨吉避凶。

哲人丁:好,我就接受你這個迷信的條件。這樣討論下去會更有意思,不但因為這樣一來,要論證宗教不過是有系統、有組織的迷信,便會困難一點,而我喜歡這樣的挑戰,還因為我事實上認為大多數信徒都有趨吉避凶的心態。

哲人丙:那麼,我們是同意迷信有三個條件了,第一是相信某些超自然或神秘力量存在,第二是盲目相信而不知其所以然,第三是有趨吉避凶的心態。我當然不會否認宗教符合第一個條件,但說宗教也符合第二和第三個條件,你可要花點工夫說服我了。

哲人丁:當然奉陪到底!第二個條件較複雜,我們先討論第三個條件吧。不過,有一點先得澄清,嚴格來說,迷信的不是宗教,是人,是信徒。說宗教符合第三個條件,是指宗教的信念和教條提供信徒趨吉避凶的方法,例如祈禱,並鼓勵他們使用這些方法;於是本來沒有趨吉避凶心態的,便養成這種心態,本來已有趨吉避凶心態的,這種心態也許會變得更強。假如你認為有些宗教不是這樣的,可否舉一例?

哲人丙:對,這正好是你口中的那些「名門正派」主流宗教與一般民間信仰的其中一個主要分別。當然,很多主流宗教都有關於天堂地獄的信念,若單單因為要上天堂而信某宗教,這也算是趨吉避凶的心態。不少信徒初時可能也因為這些好處而入教,但宗教高貴之處在於能轉化和提昇人的心靈,敬虔信徒的目標是歸信真神,追求與創造主復和,塑造更高尚的靈魂等等,不少信徒甚至有意識地遠離世俗的榮華富貴。他們仍會相信自己死後能上天堂,與真神共享永生,但這些不外是信仰的後果,並非他們的動機。真正的宗教根本不會鼓吹趨吉避凶,認真的信徒也會避免這種膚淺的心態,這不正好顯示主流宗教本質上有別於迷信嗎?

哲人丁:你形容的「敬虔信徒」,是理想化了的信徒,也許是不少信徒的自我形象,可是,現實中的信徒,大多不是這樣的;如果他們認為自己是「敬虔信徒」,不求趨吉避凶,那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一般的信徒都有求神保佑的心態,希望災禍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例如基督徒開口閉口說的「求主保守」,他們求主保守這樣,求主保守那樣,有好事發生了,就感謝神。舉個簡單的例子,信徒之中,假如懷疑自己患上癌症的,十之八九會求神保佑那不真的是癌症;如果證實了是癌症,也十之八九會求神保佑盡快治好,最好還能免於痛苦。這不是趨吉避凶的心態是甚麼?

哲人丙:希望免受癌症之苦乃人之常情,若要求信徒連這麼卑微的自保心態也要撇除,未免太過苛刻了,況且沒有宗教信仰的人當然也不會希望自己患癌啊。「迷信」一詞多少帶有貶義,有宗教信仰的人希望免受癌症之苦就被批評為「迷信」,而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有同樣心態,就能理直氣壯地去找醫生「趨吉避凶」,這種批評公道麼?還有更重要一點,沒有宗教信仰的人自然希望避免患癌,根本不會作他想;反而有宗教信仰的人,雖然本能地還是希望「趨吉避凶」免受癌症之苦,但他們(尤其是真正敬虔的信徒)事實上會有多一重考慮,就是願意成全神的旨意,甘心情願地受苦,透過患癌來為神作見證。敬虔信徒的內心也難免會掙扎,但若他們能戰勝求生免苦的本能,那正是由於宗教的力量。所以,趨吉避凶的心態不外是信徒人性的一面,而宗教給他們的洗練,正正是令他們能超脫本來自私的人性,撇除人迷信的自然傾向。這樣看來,宗教不單不是迷信,更加是遠離迷信的正途呢!

哲人丁:找醫生醫病的「趨吉避凶」不是迷信,因為那不是非理性地訴諸超自然或神秘力量啊!請不要忘記,要三個條件都符合了才是迷信。此外,迷信的信徒祈求的不只是避凶,還有趨吉,不只是祈求自己和親人無病無痛,還祈求學業、事業、愛情、婚姻等順順利利;一些球隊的球員在比賽前祈禱神幫助他們勝出,就是信徒趨吉避凶心態的最佳例子。我不否認有些「高級」的信徒能夠擺脫迷信,例如一些神學家和有宗教信仰的哲學家,但他們是極少數,正如參透神學的信徒是極少數一樣;大多數信徒都是糊裏糊塗,人云亦云,隨眾拜神而已。信徒不過是凡人,宗教裏不少元素會誘使他們產生或加強靠神趨吉避凶的心態,再加上符合另外兩個條件,就是迷信了。

哲人丙:不少信徒都有迷信心態,這點我沒有異議,但我剛才的要點是,宗教本質上根本並不導人迷信,反而是助人脫離迷信的力量。正如上你「批判思考」課的學生,很多都不善於批判思考,即使考試拿了甲等,也可以在日常生活犯下最簡單的思維謬誤,但批判思考課正正希望改善學生的思維能力,成功與否則視乎很多因素。同樣地,真正的宗教本質上是要引導信徒撇除趨吉避凶的心態,離開世俗的價值觀,追求神的國度和公義,塑造高尚的靈魂。這些理想當然不容易達到,所以信徒難免還有一點趨吉避凶的心態,這也是人之常情;但當宗教發揮力量,慢慢洗練人的心靈,就能減輕一般人迷信的傾向,若有人能徹底地被信仰改造,就絲毫沒有迷信了。所以若要幫人遠離迷信,不是要鼓勵他放棄宗教信仰,反而要設法令他信得更真、更深和更投入啊!

哲人丁:你終於承認不少信徒都有迷信心態了!但我要指出的不單是這個事實,還有這事實的成因。不錯,希望趨吉避凶乃人之常情,可是,宗教非但不像你說的,會令人的這種心態減弱甚至消失,反而是鼓勵這種心態。你那「批判思考」的類比並不恰當,因為不是宗教教導信徒不應有趨吉避凶的心態,他們卻大多做不到,而是宗教根本就鼓勵這種心態!

哲人丙:你已不只一次說宗教鼓勵趨吉避凶的心態,但我仍然不清楚你的理據是甚麼。

哲人丁:我說的鼓勵,不是直接教導或要求,而是提供方法或門路讓信徒容易養成趨吉避凶的心態。大多數宗教都信奉能主宰世間萬事萬物的神,信徒都相信他們的神對他們只有善意,絕不會惡意加害;加上宗教一般都有向神表達意願的方式,例如祈禱,因此,這鼓勵了信徒向神祈求想得到的東西。此外,一些儀式和器物的使用,例如唸經、宗教人像和飾物等,亦能加強趨吉避凶的心態。在民間信仰的迷信,假如祈求某一神祇而多次不靈,可能會令人祈求之心減弱,或轉而祈求另一神祇,例如由拜黃大仙轉為拜關帝;宗教的迷信不同之處,是信徒祈求而得不著的時候,就會相信得不到祈求的東西其實對自己是好的,因為神只會對我們好,於是祈求之心不會減弱,下一次照樣熱切地祈求神。

哲人丙:我不單可以承認不少信徒有趨吉避凶的心態,甚至也不否認現世的宗教或多或少縱容信徒迷信。事實上,很多教會也相當世俗,追求各種物質上的成功與順境,簡單如教會旅行也會求神保佑天朗氣清,還不時祈求能擴建會址、擴充會務,把教會視作商業機構般運作。這些事情我都看在眼裏,但我看到的不是宗教的本質,而是現世教會的墮落、信徒的軟弱。一般信徒祈求事事順境、升職加薪,這的確與信黃大仙沒有多少分別,但黃大仙式的民間宗教不會引導人超越這些趨吉避凶的心態;真正的宗教卻不一樣,當信徒的心靈被信仰改變,就自然會減少世俗的願望,專心追求成就神的旨意。你大概也不會否認信得較真和較深的信徒,較少有世俗的趨吉避凶心態,這不是正好反映宗教的本質並不導人迷信嗎?

20131106

Deepities

‘Deepity’ 哲學家 Daniel Dennett 發明的字,用來指那些故作高深、實則似是而非的「警句雋語」。嚴格來說這個字不是 Dennett 發明的,而是他從一位同事處聽來,這位同事有一次在晚飯時說了一句相當高深難懂的說話,他的小女兒立刻嚷道:“Ooh, Dad said a deepity!” ;小女孩的意思應該只是「爸爸講了句很深的說話」,但 Dennett 覺得這是一個妙字,於是加以清楚的定義,在演講中使用。且聽 Dennett 如何解釋 ‘deepity’ 的意思:



根據 Dennett 的定義,一句 deepity 看似有深度,是因為句子有歧義,以其中一義來理解,句子為真,卻顯淺之極;以另外一義來理解,則會令人感到驚異,但句子卻為假。Dennett 用的例子是 ‘Love is just a word,我認為這不是一個上佳例子,因為它聽起來深度不夠「勁」。以下例子也許更能說明 ‘deepity’ 的意思(請讀者自行思考以下每一句子的「真而淺」和「深卻假」兩義):

‘The Universe is in all of us.
‘We are all connected.
‘Love is not in the head.
「真正屬於你的,沒有人能搶走。」
「沒有愛,就不可能有恨。」
「只有死人,才可以真正保守秘密。」

昨天參加了一個研討會,是圓桌討論形式的,我是其中一個講者,題目是「歷史與後現代主義」,在討論過程中有一句說話出現了無數次(但不是出自我口),我認為也是一 deepity

‘All history is storytelling.

與會的後現代主義者不斷徘徊於這句說話的「真而淺」(史學家難免主觀)和「深卻假」(沒有歷史真這回事)兩義,我不但不覺他們的看法 deep,甚至有點 pity 他們(當然,在他們眼中,我和其他立場相近的人都是科學主義者,很膚淺,完全不了解歷史)

假如我們不嚴守 Dennett 的定義,將 ‘deepity’ 較寬鬆地理解為  ‘fake profundity’(偽深度),那麼,要找例子就容易得多了。

20131104

駕車與劣性

離家不遠有一條行車路,雖非出入必經之路,但我幾乎每天都會駕車駛過,有時候會見到一些令我在心裏輕呼一聲(間中會衝口而出)“Asshole!” 的人。

這條路在一個交通燈位後由二線轉一線,左線地上有直線箭嘴,右線則有右轉彎箭嘴,然而,右線駕車者直駛不算犯法,只是過了交通燈後要向左邊切入。這裏的人大多文明有禮,要直去時便用左線,即使左線排了車龍,而右線一輛車也沒有,仍會乖乖地排隊(我當然是文明有禮的駕車者)。可是,間中會有人用右線爬頭;本來是直去用左線的,見前面十輛八輛車在左線排隊,便立刻轉用右線,快速駛到交通燈前,後來居上;假如有幾輛車這樣做,過了交通燈後便會逐一搶位切入左邊,令左線行車慢下來。這就是我說的 asshole

“Asshole!” 可能是過重了,但我真的對不守規矩的人有強烈反感,而且這種行為不只是不守規矩,還是佔人便宜,罪加一等。在美國這個法治分明、社會秩序良好的國家,尚且有不少人不守規矩(單是數一數駕車轉線不打燈的人,便肯定「不少」二字沒用錯),那些律法不嚴、貪污成風的地方,不守規矩的人之多,真是不敢想像。

據說印度的路面交通儼如沒有規矩,因為駕車者和行人都「各行其是」,以致經常險象環生。我沒到過印度,但看以下短片,上述的說法雖不中亦不遠矣:



中國的情況應該好一點,但相信也有很多不守規矩的駕車者;還記得有一次在西安旅遊時,晚上搭計程車回酒店,我坐在前面司機位旁,那位司機不只超速,還經常驚險地切線超車,橫衝直撞似的,有幾次幾乎撞到行人,嚇得我冷汗直冒。

有人說麻將枱上最能見到一個人的劣性,其實駕駛盤後亦有此作用 --- 駕車的時候,往往會表現出真性情。為何如此?我不肯定,也許是因為駕車時容易有強烈的操控感,覺得自由,便放鬆了平時的自我約束吧。回心一想,其實我罵人 “Asshole!” ,不也是流露了我待人過嚴的缺點嗎?

20131101

心理學實驗

這幾年認知心理學和行為經濟學behavioral economics的普及書很受讀者歡迎,有不少暢銷書,我也讀過一些,令我覺得大開眼界、看得手不釋卷的,隨便想想,便有以下幾本:

Malcolm Gladwell, Blink
Dan Ariely, Predictably Irrational
Daniel Gilbert, Stumbling on Happiness
Robert Burton, On Being Certain
Daniel Kahneman, Thinking, Fast and Slow

對我來說,這些書最引人入勝之處,不是其中的理論或論點,而是種種設計巧妙的心理學實驗;例如 Ariely 設計的這個實驗:



這些實驗的結果往往出人意表,而讀到心理學家解釋實驗的結論時,都會覺得很精彩,甚至拍案叫絕。然而,人不同死物,人的心理和行為難以量化和準確量度,因此,心理學實驗的結果通常都有頗大的詮釋空間,與物理學或化學等「硬科學」(hard science)的實驗始終不能相提並論。雖然我讀這些書時覺得很過癮,大有增長見識之感,但總不會忘記要保持至少一兩分懷疑。

今天在網上無意中見到老朋友 Jonathan Ellis 一篇文章,討論的正是心理學實驗的一些問題。他談的主要是 priming,那是當今心理學的重要概念,指的是以下這種心理現象:在一段短時間內,一些與後來某些行為看似無關(或不應有因果關係)的經驗,會不知不覺地影響那些行為。關於 priming 的實驗,最有名的是耶魯大學心理學家 John Bargh 90 年代做的;他給兩批學生做重組句子練習,第一批學生要用的字詞裏有不少是關於老人的(例如 forgetful, gray, bald, wrinkle),第二批的則沒有這些字詞,學生完成練習離開時,要走一段斜路,研究人員暗地裏記錄他們步行的速度,發覺使用過「老人字詞」的學生走路明顯比第二批學生慢 --- 「老人字詞」prime 了學生走路較慢的行為。

這個實驗對相關的研究有很大影響,可是,據 Ellis 說,去年一些心理學家嘗試重複 Bargh 的實驗,做得非常小心嚴謹,結果卻跟 Bargh 的不一樣,兩批接實驗的人在實驗後的步行速度沒有明顯的分別。Bargh 對這個實驗結果當然不滿意,多番反駁,並且對有關研究者十分不友善,甚至施以人身攻擊。

Bargh 的實驗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被引用時經常有不準確和誇大之處。Bargh 在報告實驗的論文裏並沒有結論說 priming 在任何人身上都有效,不過,引用他的人沒有那麼小心;例如 Gladwell Blink 裏便這樣寫:

“After you finished that test—believe it or not—you would have walked out of my office and back down the hall more slowly than you walked in.”

‘You’,不是指某一人,而是指任何讀者。Gladwell 只是個作家,不是學者,這樣誇大,算了;但連學術地位崇高的 Daniel Kahneman 也犯此毛病,在 Thinking, Fast and Slow 裏解釋了 Bargh 的實驗後,他這樣寫:

“Although you surely were not aware of it, reading this paragraph [which contained many words relating to the elderly] primed you as well. If you had needed to stand up to get a glass of water, you would have been slightly slower than usual to rise from your chair—unless you happen to dislike the elderly, in which case research suggests that you might have been slightly faster than usual!”

以上問題並不表示 priming 乃一假象,是心理學家虛構出來的,卻能提醒我們兩點:一、心理學不是「硬科學」;二、心理學普及書跟其他科普書一樣,難免有過份簡化之處。無論如何,心理學的研究精神和方法都是盡量貼近科學的,例如上述那個重複 Bargh 實驗的嘗試,就是典型的科學方法;跟比較文學、文化研究、神學等學科相比,心理學至少是「軟科學」。


20131030

我那不肯捱麥記的女人

潮文《男人一生,只為尋覓一個肯同自己挨麥記嘅女人》被拍成短片,在網上熱傳,文章和短片我都看了,不覺得有甚麼特別;短片熱傳,也許是因為它生動地道出了一些港男的心聲吧!問題是,真的有那麼多港女像片中那個不肯捱麥記的女人嗎?此外,肯捱麥記又代表甚麼呢?

很少寫我老婆大人,因為她不喜歡我在這裏透露太多關於她的事,然而,看了那潮文短片,我忍不住要說,我老婆是個不肯捱麥記的女人。每次我們駕車長途旅行,途中要停下來吃午餐或晚餐時,她都極不願意到麥記(或其他快餐店)吃。假如找不到其他餐廳,逼着要吃麥記,她通常都是馬馬虎虎吃一個「不太難吃」的包便算;倒是我和阿樂一點也不介意吃麥記,吃時臉上的表情在說:「味道不錯呀!」

老婆從來都不喜歡吃麥記,只因為她不喜歡這類食物,純粹是口味問題;茶餐廳、大牌檔、地踎粥麵店,她絕不會嫌棄,艇仔粥吃得津津有味,即使周圍坐的是麻甩佬,她也沒所謂。我們拍拖時,沒錢,不會經常到餐廳,最豐富而浪漫的,是到裕華百貨買一隻新鮮熱辣的鹽焗雞,然後步行至九龍公園,在那裏一起吃「手撕雞」。(裕華仍在,但已沒有鹽焗雞賣;那鹽焗雞的香味,我一直念念忘,不過,即使再吃到,也不會是一樣的滋味。)

這個不肯捱麥記的女人,卻支持我在三十之年從頭來過,放下香港的一切,陪我到美國來追夢。嫁了個哲學佬,注定無發達,甚至是前途未卜。更要命的,是這個哲學佬周身癮,還是個收入微薄的研究生時,已亂花錢買書買唱片,又要學彈琴買鋼琴,但她也完全縱容他;他沒有說甚麼,其實心裏一直是無言的感激。到今天,她還是縱容他,任他埋首書房,沉醉在文字的世界,任他不理世務,苦思虛無縹緲的哲理;他心裏的無言感激,只有更深。

20131029

哲人丙初會哲人丁

跟創馥合寫的《哲人對話錄》,第二章已寫了超過一半,這一章討論的是宗教和迷信的關係。上一章誰寫哲人丙,誰寫哲人丁,也許有人已估到;不過,我們早已決定不會每一章都由同一人寫同一角色,所以,寫這第二章前要先討論角色分配。

角色分配很容易便決定了,倒是寫了不足兩頁,我們對迷信的看法便有分岐,要停下來討論一番,達成共識後,便根據共識修改之前寫好的。誰知寫到四千多字時,分歧重現,只是變得複雜了一點,於是又要「講數」了。

在臉書 PM 來回多次討論後,大家都有點打中文字打到手軟的感覺,於是創馥提議透過 Skype「面談」。我當然樂意,就這樣,我和創馥「見面」了。雖然「見面」時相隔千里,卻和真正的面談沒有多大分別。我本來對創馥已甚有好感(否則也不會找他合作),這次隔洋「面對面」傾談,好感有增無減。創馥樸實自然,和我一樣是有話直說,但不似我般棱角分明。我們在氣質上分別很大,卻又相當投契,相信經過這次合作,是會成為好朋友的。

我們談了不久便商量好怎樣寫下去,「面談」的確比書面討論省時。之前我們已談過寫作此書的目的,這次較深入地再討論了一會,肯定了大家都是希望透過此書刺激讀者思考宗教的問題雖然我們有既定立場(反對宗教),卻不會在書裏一面倒批評宗教。此外,我們還希望以對話錄的寫作方式,讓讀者看到這些問題的複雜性和哲學思辯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對於一些自認對宗教問題瞭如指掌、早有定案的人,我們這本書可能會令他們覺得不耐煩;這本書不是寫給這些人看的,我們的理想讀者,是一些對宗教問題有興趣或疑惑的年青人,我們想做到的,不是向他們提供答案,而是幫助他們明白有關問題,並引導他們思考,從而自行解答那些問題。

第二章也許仍會在這網誌先發表,但其餘篇章,大家要耐心等候我們的書出版了。為了吊吊大家的胃口,不妨公佈這書會討論的題目:

1. 神蹟
2. 宗教與迷信
3. 科學與宗教
4. 設計論
5. 有神論
6. 苦罪
7. 宗教與道德
8. 永生
9. 宗教與人生意義
10. 信心

20131027

悅目而已的《引力邊緣》

一家三口去看 Gravity(港譯《引力邊緣》),搞錯了放映時間,去到戲院時正要放映的不是 3D 版,要在附近消磨個多小時等下一場。讀過一些評論,對此片有些期望,加上入場前要這麼呆等,看戲之心便更切;期望過高,看後整體而言是有點失望的。

《引力邊緣》不是不好看,視覺效果一流,單是開場那十多分鐘的長鏡頭,已足以令人目眩心悸,嘆為觀止;劇情雖然單薄,但完全沒有冷場,娛樂性肯定是足夠的。假如我只期望看到一部重本製作的荷里活電影,可以享受九十分鐘不必動腦筋的觀感娛樂,我是不會失望的;然而,我期望看到的是對人在絕境中的心理和行為較精彩的刻劃,在這方面此片可說是交白卷。

Sandra Bullock Dr. Ryan Stone 演得七情上面,舉手投足都在討觀眾的歡心,無疑是成功了,但這角色不過是又一個荷里活電影裏的「虛假人」,只有外表,沒有內涵。George Clooney 的角色更不真實,Lieutenant Matt Kowalski 那種處變不驚、淡然生死、對一切都泰然自若的態度,世間難尋;電影中沒有交代 Ryan Matt 兩人有比一般同事更深厚的感情,Matt 毫不猶疑犧牲自己以讓 Ryan 有生存的機會,可謂幾近聖人矣!

電影下半部是 Bullock 的獨腳戲,危機一浪接一浪,卻每次都在千鈞一髮間逢凶化吉,其荒謬巧合、「做戲咁做」之處,與災難爛片 2012 不遑多讓。觀眾也許看得肉緊,但都知道 Ryan 最後將會排除萬難,成功重返地球。還是逃不過荷里活式的結局。

說到對人在絕境中的心理和行為的刻劃,Gravity 遠不及十年前那部低成本製作 Open WaterOpen Water 並不悅目,更無可觀的電影特技,有些觀眾會覺得沉悶;其實,現實世界中的困境,有多少不是悶著等死的?



20131025

過癮的一天

學術演講,尤其是著名哲學家的演講,容易流於曲高和寡,對於一般大學生來說,不是過於艱深,就是枯燥乏味;今天鼎鼎大名的科學哲學家 Elliott Sober 到我校演講,卻完全不是這回事,學生聽得入神,演講後紛紛舉手提問,實屬罕見。

演講的題目是 “Did Darwin Write the Origin Backwards?” ,討論的主要是天擇(natural selection)和共同祖先(common ancestry)這兩個主題在《物種起源》一書裏的次序問題和兩者在論證上的關係。Sober 的演講技術高超,不但語音抑揚頓挫,節奏拿捏得恰到好處,並且很有幽默感,加上內容清晰,深淺適中,例子貼切,絕無冷場;單憑演講後觀眾鼓掌之長之響,就可見這場演講之精彩。

在回答觀眾的問題時, Sober 也盡顯學者應有的風範,一位生物學系的教授提出異議,Sober 耐心聆聽,然後逐一反駁;但對於生物學教授批評他在演講中有一處語焉不詳,容易引起混淆,Sober 則大方地承認了,完全沒有嘗試強辯。另外有一位顯然是神創論的學生在提問時語氣有點不友善,而且問題問得相當拙劣,Sober 也若無其事地回了,沒有令那位學生難堪。演講大約一小時,提問本來定了是三十分鐘,卻延長至一小時,可見觀眾之踴躍。以學術演講而言,這一個可說是無懈可擊;假如大學裏多一些這樣的演講,一定能提高學生的學術興趣。

演講後是晚飯時間,我們問 Sober 想吃些甚麼,他說喜歡吃中菜, Wisconsin-Madison 沒有像樣的中餐館,不知我們這裏有沒有好的;我立刻扮專家,說這區區小鎮當然沒法跟洛杉磯或三藩市相比,但過得去的中餐館倒還有一兩間。於是我和幾位同事及一些學生陪 Sober 到一間中餐館吃晚飯;這一餐,也吃得精彩。

我說精彩,不是指食物(雖然食物的確不錯),而是吃飯時的交談。我們當然少不了談些哲學和生物學的問題,我趁機問他對 Alvin Plantinga Thomas Nagel 那兩本反演化論的書有甚麼看法;他說兩本都寫得相當差,我便追問他哪一本較差,他毫不猶疑便說是 Plantinga 那本。然而,更有趣的是其他話題,例如 Sober 他在家裏自釀紅酒的經驗;我們也談到爵士樂,我相信全晚我最讓他另眼相看的,不是我談的哲學,而是我答了他一個有關爵士樂的問題:Sober 提到 John Coltrane 的唱片,說有一張他很久沒聽了,是 Coltrane 和一位爵士樂男歌手合錄的,可是,他怎也記不起那歌手的名字;他環顧全枱的人,沒有人回應,這時,我好整以暇地說:「那歌手是 Johnny Hartman。」他輕拍枱面,說:「對,是 Hartman,我怎麼會記不起呢?」

這一餐是大學付賬的,但有一個規定,就是不包酒。試問無酒怎成餐?我豪氣一起,說:「點一瓶酒,我付賬!」Sober 說紅白沒所謂,我便點了一瓶白酒,不太貴,但質素不差。一瓶白酒很快便清了(喝酒的有四人),我見 Sober 意猶未盡,向他建議再點一瓶;Sober 說好,這次由他點,他點了瓶紅酒,並示意由他付賬。我豪氣豪到底,堅持這一瓶也由我付,Sober 見我這麼有誠意,就不跟我爭了。

Sober 在哲學界地位高,著作等身(二百多篇論文,十多本書),但平易近人,那謙遜的氣度,絕不是裝出來的。請他喝酒,我請得樂意之極;跟他把酒暢談,當然也是盡興而歸。

很過癮的一天。

20131023

膠句

這幾天在臉書不斷見到「左膠」、「右膠」,「膠」字連連,寫金句的癮突然發作,想寫幾句關於「膠」的金句;可是,回心一想,這樣做也相當膠,寫成的只可稱為「膠句」,因以為題。

- 自認膠者,膠極有限;潑婦(或爛佬)罵膠,其心至膠。

- 膠談,並非無傷大雅,因為很容易演變成膠戰。

- 膠人聚在一起,同膠連枝,黨同伐異,便會進一步膠化,可稱為「膠叉污染」。

- 自以為世外高人的,往往不過是世上膠人。

- 膠,真是佗衰家,例如真心本來是好事,加個「膠」字,就弊傢伙嘞!

- 膠人要與你絕交,好事也,你有機會從此絕膠矣!

- 兩個膠人聯手攻擊敵人,是為膠配,膠質倍增。

- 在網上膠界處穿梭往還,留言貼圖的,謂之膠際花。

- 人無完美,誰不會間中膠一下?要不得的是濫膠。

- 假如你觸動膠人的膠感神經,他必會以為你是撩膠打。

- 「左膠」,一個膠人發明的膠詞,果然不久就被膠派膠用;膠交復交膠,遲早會爆膠。

- 神棍一定不會承認向他獻財的是愚夫愚婦,同理,製造右膠的人必然會說右膠根本不存在。

- 國師最大的本事,是單憑與各方信眾在臉書神膠,就能令人膠化。

- 不管你是真心膠還是假意膠,經常妖言惑眾、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就是煩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