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16

特首候選人辯論觀後感

剛看了三位香港特首候選人的辯論,只看了那三十分鐘的互相質詢環節,已弄得我「周身唔得閒」,咋舌瞠目咬牙切齒捧腹搖頭磨拳擦掌兼而有之:



我沒有興致長篇大論這場辯論的內容,只想寫下三位候選人給我最強烈的印象,那就是每一位都活現了一個只能用粵語才可以形容得「到肉」的形象:

唐英年 --- 死仔
梁振英 --- 衰佬
何俊仁 --- 八婆

這是我當下的觀感,如實記錄,不知大家會不會有同感?

20120315

學問不是海

小時候聽老師說「學海無涯,唯勤是岸」,信以為真,不過,我沒有因此而努力讀書,只是認定自己永遠不會到岸。到中學時讀《莊子》〈養生主〉,起首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看到這幾句,好像忽有所悟,覺得一生苦苦追求學問的人很傻,那學問的汪洋大海,一頭栽進去,不但不會有到岸的一天,而且是一件危險的事呢!至於怎樣危險,老師沒有解說,我也懶得深思。後來讀到〈逍遙遊〉,那跟〈養生主〉配合得真好,像是勸我不必努力讀書,逍遙做人可也。

然而,我終歸還是選擇了追求學問。

我現在的了解是,「學海」這個比喻並不貼切,只能點出學問的無窮無盡,完全沒有觸及為學的目的、進程、難處、和樂趣  --- 跳進海裏,為的是甚麼?在海的哪一部份游會有分別嗎?會越游越感困難嗎?如果會,難道只是由於倦了?一味的游呀游,不停地撥動手腳,見的只是眼前的海水,有甚麼滿足感可言?

我說學問更像是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很多座的山,每一座都極高,就算是只攀一座,一個人窮一生的精力和時間也不可能到達山的巔峰,只能比其他人都攀得高而已。攀山為了甚麼?為求看得遠。攀得越高,看得越遠,看到的東西也越多,雖然不會因此而看到整個世界,但至少能較清楚地看到世界某一方面的全貌(至於是哪一方面,便要看攀的是哪一座山了)。

攀山起初的路不太斜,崎嶇之處不多,容易走,但越上越陡,便逐漸難攀了,每向上攀高一點,便要比之前多花幾分氣力,才可以再往上攀。很多人未到山腰已放棄了,只能嘆一聲胡為乎來哉;有一小部份人想到無限風光在險峰,提起勁繼續攀,他們到達高處後的視野和得到的滿足感,是那些早就放棄的人難以想像的。

山,有那麼多座,你可以選擇只攀其一,務求攀到自己能力可達的最高處;你也可以選擇攀幾座,每一座攀到艱難處便下來,另攀一座;你甚至可以在很多座山的山腳漫步,為的是向人說「我曾到此一遊」,只要記住山之多山之高,不要以為在山腳走走便等如攀過山,那就無妨了。

20120314

人文學可以休矣?

哲學學會過去幾年都邀請其他大學的教授來演講,費用來自大學學生會的撥款;這些活動的安排雖有系內教授協助,但從選擇邀請誰來演講、發邀請信、貼海報宣傳、替講者安排酒店、到演講當日的一切打點,主要都是學生負責,參與的學生都盡心盡力,樂在其中,認為這些活動能增強大學的學術氣氛和擴闊他們的眼界。

昨天幾個哲學學會的幹事在大學學生會開會後,滿肚氣回到系裏向教授們報告壞消息:今年多了一些學生組織申請大學學生會的撥款,粥沒有少,僧卻多了,學生會認為有些活動比哲學演講「更值得」撥款,便決定削減撥給哲學學會的款項。這一減,哲學學會便不夠錢在這個學期邀請三個講者;三個講者本來已不多,現在要減至兩個,真的有點不成氣候了。

那幾個學生之所以滿肚氣,是因為開會時除了他們幾位,與會者(都是學生)全部大力支持削減哲學學會的撥款,有些明言認為哲學演講不會吸引到很多觀眾,撥款是有點浪費,有些甚至在言辭間顯出對哲學嗤之以鼻,大概是覺得那是無聊兼沒用的一科。那麼他們支持撥款給甚麼活動呢?我只記得學生說的其中兩個:一個是時裝趨勢的展覽,另一個是關於日本漫畫的活動(記不起是演講還是研討會了)。

除了哲學,其他人文學科如文學、藝術、和歷史等,都是大多數學生不感興趣、也不認為重要的;相信不只在我任教的大學是如此,很多其他的大學也有此情況;相信不只美國是如此,全世界也有此情況,亞洲可能更甚。不少人已視大學為職業先修學校,入讀只是為得到學位好找工作,而不是為了求知識、開眼界、探索自我、建立個人價值觀。一些大學的管理階層也越來越不重視人文學科,裁員殺系都是先向人文學科的學系埋手。如此發展下去,人文學可以休矣!

20120312

井和天

很多年前,那時我還是個目空一切的狂妄少年,有幾個朋友合送一份生日禮物給我,是一個瓷器青蛙擺件,我保存至今:


青蛙昂首向天,表情是略帶不屑的傲岸,不難令人認定那是隻井底之蛙。我當時隱約覺得禮物有玄機,不過,朋友沒說甚麼,我亦沒有問他們,高高興興收下禮物就是了。現在回想,無論朋友是否暗有所指,當年的我確是隻坐井觀天的牛蛙 --- 不但是曰天小者,實其見者小也,還經常「聲大大」發表高論。

這麼多年後,我書讀多了,閱歷豐富了,見識增長了,卻仍然是坐井觀天,不同的是,我的井大了一點,見到的天也較大片,而最重要的是,我現在知道天比我看到的大很多很多,大到我不能想像;我還知道,就算走出了井後看到的便不限於井口的闊度,我仍然不會看到整個的天空。

每一個人所知的都有限,那界限就形成了一個井,可以說每個人都是坐井觀天;坐井觀天不是問題,只要意識到自己是在井裏,知道井小、天大,並默默努力擴闊自己的井,便不會做一隻井底的牛蛙。

20120309

人云翊雲

美籍華裔作家李翊雲今天在大學裏的演講吸引了不少觀眾,其中除了好些英文系的教授和學生,還有不少華人教授慕名而來,因為當今以英文為第二語言寫作而如此成功的,除了哈金,便只有李翊雲一人。哈金和李翊雲都獲過不少美國的文學大獎,在華語世界認識哈金的人較多,但在美國文學界,兩人的名氣不相伯仲;李翊雲還得過有 “genius grants” 之稱的 MacArthur Fellowship (每個 fellowship 獲得美金五十萬元,而且沒有任何附帶條件),在華人文藝創作者中絕無僅有。

李翊雲在中國出生和長大,本來讀的是理科,在北京大學生物系畢業才到美國艾奧瓦大學深造免疫學,準備讀到博士,後來發覺對寫作有強烈興趣,決定棄理從文,並進入享負盛名的 Iowa Writers’ Workshop,學習寫作。她到二十多歲才開始用英文寫作,不出十年便寫出得獎的作品,真是驚人,沒有極高的語言和創作天份是不可能的。

我以前沒讀過李翊雲的作品,這次她來演講,有幾個同事建議一起讀她最新的短篇小說集 Gold Boy, Emerald Girl(也是書裏其中一篇的題目),然後討論一下,作為聽她演講的一點背景知識。我沒有時間把全本書讀完,但讀過的都給我極好的印象,文字簡煉,人物生動,心理描寫複雜而有層次。在討論會裏,一個英文系也是寫小說的同事盛讚李翊雲的人物刻劃和說故事的能力,我問他有沒有覺得李翊雲的英文有不地道或生硬之處,他說完全不覺得,並立刻選了一段寫景的讀出來,說那文字好得可以媲美海明威!(順便一提,我問這同事知不知道 “Gold Boy, Emerald Girl”  --- 「金童玉女」的直譯 --- 是甚麼意思,他說不知道;我便略為解釋,他聽後恍然大悟,說那是個很貼切的題目。)

李翊雲的演講主要是談她的創作體驗,並用她寫的幾個短篇做例子,講得很有趣味。她的英語相當流利,只有輕微的普通話口音,然而,她講說話時的辭彙遠不及她小說裏的豐富,而且間中用詞不當和犯文法錯誤。演講前的晚餐我有份出席,坐在李翊雲旁邊,跟她談起用第二語言寫作的困難,她說自己視英語為第一創作語言,因為她從未用過中文創作,寫作時亦只用英文思考。我不會反對她這個說法,但寫作跟說話畢竟不同,可以慢慢修改琢磨;聽過她的演講,我認為英語口語仍是她的第二語言。當然,英語說到她的水平已不容易,英文要寫到她的那樣漂亮便難乎其難了。

20120307

頭腦的按摩

這兩三年一直都很忙,雖然仍有每天聽音樂的習慣,但跟以往不同,不是坐下來靜心聆聽,而是一邊播放音樂一邊做其他事情,大多是在黃昏做晚飯時,伴我燒菜的通常是巴赫、勃拉姆斯、簫邦、莫札特、或海頓的作品,可是,我往往太專注於油鹽的份量和爐火的控制,播放著的音樂多美妙深刻,也只成了背景音樂,可說是聽而不聞。

今天下午本來打算寫論文,吃過午飯後,喝了幾口香濃的咖啡,沉思了一會,不知怎的,忽然很想聽 Richard Strauss 的 MetamorphosenStrauss 的管弦樂作品大多浮誇空洞,但這首弦樂曲卻哀而不傷,深刻而不過於沉重,動人心弦,是我極為喜愛的作品。

我找出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的版本,便正襟危坐聽起來,沒有同時做任何其他事情。聽了兩三分鐘便進入了這首樂曲的世界,不知有我,整個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交錯的旋律和層層疊疊的弦樂聲;全曲約三十分鐘,不覺長,也不覺短,因為聽的時候根本沒有時間流動的感覺。

聽罷,精神通暢無比,像頭腦享受了一次手勢恰到好處的按摩,呀,實在很久沒有嚐過這滋味了!這經驗不是每次靜心聽音樂都會得到的,要樂曲剛好配合精神狀態,算是可遇不可求。

20120306

袁文輝的香蕉

張國棟老弟在網誌裏提到一份教會刊物最近有文章討論影音使團的「方舟事件」,並說裏面包括了袁文輝的訪問,我有點好奇,想知道袁文輝怎樣反駁教會人士對影音使團的批評,便把文章看了一遍。

袁文輝的訪問只佔文章的一小部份,他的辯駁亦無力兼沒有新意,但有幾句說話卻引起我一談的興趣。袁文輝說他從九歲開始就有搜尋方舟的念頭,看來找到方舟是他的宏願;他這樣形容影音使團「在機緣巧合之下,從土耳其當地人知道方舟遺址的可能地點」後所定的目標:「當時我哋要 achieve 一個目標就係去到一個我哋都相信係挪亞方舟、埋藏咗喺個冰山裡面嘅一個地點。」難怪在電影《挪亞方舟驚世啟示 2》裏,有一個重複出現的驚歎:「如果呢隻唔係方舟,我都唔知係乜嘢嘞!」

袁文輝先認定了方舟真有其事、確有其物,也先相信了他們搜索的地點就是方舟所在,到找到那個所謂「木結構」時,當然滿眼都是支持那是挪亞方舟的「證據」了,當然是「如果呢隻唔係方舟,我都唔知係乜嘢嘞」了。

袁文輝「發現方舟」的過程,令我想起以下這個可笑的「香蕉設計論證」:



如果你先認定了香蕉是上帝設計的,望著一條香蕉,便不難看到種種支持設計論的證據了。這個論證的問題出在:我們現在吃到的香蕉(即短片中所見的),無論是形狀、大小、味道、和顏色,都是人工培植的結果。

20120304

我認識的大陸人

早兩天應邀到朋友家裏吃晚飯,主人家是夫婦兩人,新婚不久,這次請了十多二十人,餸菜很豐富,不但款式多,味道好,份量也遠遠超過需要(吃剩很多),而且幾乎全是他們夫婦倆一手一腳弄的,連甜品八寶飯裏的荳沙也堅持自製、不用罐頭!這一頓,他們想必是弄了一整天,到客人來了還殷勤款待,真不容易。

主人兩夫婦和大部份客人都來自中國大陸,已在美國定居,有經歷過文革的,有目睹八九民運的,有些則只有三十出頭,但全都在中國大陸成長和接受教育,是長大後才來美國的。我跟他們不算是很熟的朋友,可也不是初相識,大部份都交往過不少次,他們都給我相當好的印象,言行舉止談吐修養都不會比我這個香港人差,半點也沒有陳雲所謂的「毒國歹民」的特徵。

我認識的大陸人當然不止於這個聚會裏見到的,我以上所說的,亦適用於我認識的其他大陸人;必須一提的是,他們並非全都是大學教授,有些甚至沒有受過大學教育。我不認為我跟他們完全沒有文化差異,可是,那差異不會令我覺得自己比他們優越,不會令我和他們有很大的隔閡,見著他們,我至少有那「大家都是中國人」的親切感。

我的這些朋友當然不能代表大部份大陸人,正如在香港的自由行旅客不能代表大部份大陸人,然而,這些朋友卻令我懷疑一個講法,就是在中共政權下長期生活者都是人性受到扭曲、染上很多思想和行為惡習的人。我不相信只是我運氣好,遇到的都是避過人性扭曲、質素特別高的大陸人。

20120303

存在與偉論

在英文網誌寫了篇講祁克果論蘇格拉底的,其實祁克果的哲學完全不合我的口味,只是當年對存在主義有興趣時看過他的一些著作,現在辦公室的書架(「冷宮」)還有好幾本他的書;早幾天在辦公室吃午餐時,隨手取下 The Diary of Søren Kierkegaard 翻閱,竟看到不少喜歡的段落,例如論蘇格拉底那段,細味一會,便即興寫出那篇短文。

當年讀祁克果,連一知半解也談不上,尤其記得 The Sickness unto Death 第一章開始時講 “What is the self?”,看得我如墮五里霧中,比較有領會的,還是那本 The Diary of Søren Kierkegaard

以下這一段,跟英文網誌論的那段有關連,亦很值得深思(我譯的是英文翻譯,是譯上譯,希望仍能大致表達原文的意思):

「一個人越是將精神氣力放在日常生活上,便越不會對應該如何過活大發偉論。蘇格拉底就是一個好對比,他深深明白到那些美妙的偉論和出色的演講不但不能引領我們深入自己存在的實況,反會令我們偏離,而我們存在的實況是:我們每天要面對的是各種瑣細的問題,而不是一些精彩的情景和令人著迷的事情。」

蘇格拉底沒有大談人生智慧,祁克果也沒有,因為他們都知道每一個人都要在自己的存在實況裏透過踏實的生活逐步體會和掌握智慧,沒有人可以保證你會得到智慧,亦沒有人可以代勞。

20120301

簡體字的好處

我不喜歡簡體字,因為簡化了的筆劃不能保持原來的書法之美,而且很多簡體字構造時只著重學習者能望字認音,取消了形義之間的關係,有些同音而不同形的都改成同一個字,單獨看便容易混淆。以下這首簡體字之歌,便生動地道出簡體字在形義方面的問題:

細雨「蒙蒙」没有水,「开」門「关」門不見門,
烏「云」密佈不下雨,「台」風颳來哪有風?
「听」字有口没有耳,「声」音何須耳朵聽?
读讲说谈」不開口,相「爱」何必獻真心?
「丑」角容貌並不丑 ,「胡须头发」不長毛,
唱曲應在喝「曲」後,「冬冬」鼓聲冬日聞。
白「猫」黑「猪」皆屬狗, 老「板」原是木頭人,
更有高人好武藝, 一棒打去犬成「龙」,
戰「斗」英雄戰大斗,難怪豪「杰」不算人。
「面」粉不須麥子磨,窮人從此不挨餓,
「干」部看來都「干」瘪,「会」上人云我亦云。
勸君莫吃豬内臟, 内「脏」肯定都骯「脏」,
山谷裏面沒太陽, 稻「谷」在此難生長。
工「厂」設備都掏光,「 广」州也唱空城計,
四「舍」五入是甚麼? 四間房舍五人進
别人盡做「别」扭事,買個蘿「卜」卜凶吉

支持簡體字的人認為簡體字比正體字易認易寫得多,至少可以令學習者更快學會,有加速推廣教育之效。我一向不大相信簡體字和正體字在認寫方面的分別真的這麼大,可是,昨天和兒子的一席話,卻改變了我的看法。

兒子上學期開始修大學的初級中文課程,以往我們在家裏也有教他中文,用的是香港的小學教本,最初還嘗試要他寫,但進度實在太慢,他亦感氣餒,所以終於放棄,只教他認字讀音。在中文課程裏他不但要學講普通話,還要學寫中文字,但學的是簡體字(據我所知,美國大學的中文課程教的都是簡體字)。

昨天我隨便問他中文學得如何,他竟興高采烈地告訴我:「現在能寫的字比以前多得多了,很開心!幸好我現在學的是簡體字,否則怎會學得這麼快?」接著他舉了一個例子,說「為甚麼」這三個字很常用,但他覺得難寫之極,從前經常記不起怎樣寫,寫出來不是少了一點就是多了一劃,現在就不同了,「为什么」一學就會,也不容易忘記。

假如兒子將來只懂簡體字而不懂正體字,我仍會覺得是憾事,但總比他學正體字學不好而放棄、最終不懂中文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