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校委會否決任命陳文敏為副校長,我並不感到意外,因為這符合我早前悲觀的預測;不過,事情發生了,仍然難免憤慨和痛惜,不是為了陳文敏(我們讀同一中學,但不相識),也不只是因為港大的獨立自主失守(我是港大校友),更因為這件事標誌著我關心的香港進一步制度崩壞。
當然,對這件事可以有不同的看法,但在報章和網媒上看到的言論中,如果是批評陳文敏或反對任命他為副校長的,大多空泛無力,或只是重複建制派的一些
talking points。這些言論的作者,有些還是學者教授,不禁令人奇怪,以這些學者教授的學術訓練,怎會寫出那樣低水平的文章(報紙文章雖然短小,但也有水平高低之分)?
陳文鴻博士在上星期發表的〈李天命批〉一文,就是個好例子。這篇文章的大部份內容只是複述或引用李天命的言論;堂堂學者,竟然甘於做隻鸚鵡!為甚麼陳文鴻學舌的是李天命而不是其他人呢?合理的猜想是,因為他認為李天命是「從語言的邏輯來批判現時流行的政治謬誤」的權威;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要是李天命看到「鸚鵡學者」的這篇文章,便理應拔出「思方劍」,刺出一招「你犯了訴諸權威的謬誤」了!
李天命批評的,是陳文敏在今年初發表的文章〈政治干預大學自主和言論自由〉;陳文鴻的複述和引文,已囊括了李天命的主要論點(好鸚鵡!):
「陳文敏之強調左派攻擊他是因他可能出任大學副校長,屬訴諸動機的謬誤。以此推演說干預院校自主,且是所有大學的自主,過於推論。[...]
由某學者被批評,跳至壓制言論,侵害核心價值,[...] 恰恰犯上了上綱作大的謬誤。」
除了甚麼甚麼謬誤,李天命的批評當然少不了嘲笑揶揄,例如「讓人捧腹」和「讓明眼人扼腕嘆息」,以及一些有武俠意味的形容,例如「第一句便溢出了氣急敗壞之情
[...] 只消無懈可擊的話,便該智珠在握而氣定神閑的」。
指出謬誤,甚至嘲笑揶揄,只要合理中的,都無可厚非(至於那些武俠比喻,是品味問題,我只能說我實在吃不消)。問題是,陳文敏這篇文章不是要單篇立論,證明左派攻擊他是因他可能出任大學副校長、證明院校自主受到干預、證明香港人言論受壓制等等;這篇文章是要放在整件事的脈絡裏來理解的:陳文敏寫這篇文章時,港大任命副校長的風波已發展了一段時間,他根據自己有關這件事的經歷和觀察(例如左派報章對他和香港法律學院的不斷攻擊)作出了「政治干預大學自主和言論自由」的判斷;陳文敏這篇文章不是要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而是基於這個判斷來回應一些攻擊,因此,這些回應才是文章的主要內容(例如討論港大法律學院的學術表現),佔了超過三分二篇幅。。
陳文敏那「政治干預大學自主和言論自由」的判斷可能是錯誤的,然而,即使他真的判斷錯誤,那也不見得是由於他犯了李天命說的那些謬誤;要批評陳文敏的判斷,不能只看他的這篇文章,而是要分析整件事的有關各方面,包括分析左派報章的攻擊內容。李天命的批評,不但是不見森林,連樹木,他也是只注目於枝葉,看不到主幹。
我不喜歡用劍來比喻思考方法,因為對我來說,思考方法很多時候都是用在自己身上,防止自己犯錯;用來指出別人的錯謬時,也毋須有對敵或比試的心態
--- 用來互相砥礪豈不美妙得多?就算思考方法利如倚天劍,假如落在剛愎自用、小器自大的滅絕師太手裏,又怎會是一把智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