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20

哲學家的三大毛病


英國著名哲學家 Alasdair MacIntyre 已年近九旬,老當益壯,早兩年還有論文發表。我對他的著述認識不深,只讀過幾篇論文和那本凡研究道德哲學者必讀的 After Virtue;最近讀到他在 2015年的一篇訪問,內容觸及 MacIntyre 作為哲學家的各方面,令我對他的哲學興趣大增。

MacIntyre 在訪問裏談到他認為哲學家應該謹慎提防的三大毛病 (「哲學家」指 philosophers,對「家」字敏感的讀者,可以自行轉為「哲人」),很有意思,值得研讀哲學的人深思:

(1)  MacIntyre 指出的第一個毛病,是從研究哲學時講究精密嚴謹,淪落為要在哲學論辯上爭勝 --- 要顯出「我才是最精密嚴謹的」。MacIntyre 當然知道哲學無可避免涉及論辯,可是,他認為哲學基本上是合作式的研究,論辯其實是合作的一種方式,用以互相砥礪、互補長短,不是為了找出別人的錯處,以求「得勝」,而是為了改進自己的論點和論證 (有時被逼放棄自己的看法,也算是進步)。MacIntyre 這個對哲學的了解,我全無異議。

然而,就我的經驗而言,犯這個毛病的哲學家並不常見,至少在研究院的眾多同學和現在的同事中,我就想不到任何一位是這樣的。也許名氣大的哲學家反而「輸不起」,因此爭勝之心較強?這點我不清楚,但有些本來就是自大狂的,哲學讀得不精深,無甚智慧,卻自以為是,相信真的很容易犯這個毛病。

(2)  第二個是眼界的毛病,由於深入研究一個問題,越鑽越深,慢慢變成過於狹隘,然後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將時間浪費於繁瑣的技術問題,一個小小的枝節問題也可以寫出一篇煞有介事的論文,只有專家才看得懂,卻連專家也說不出問題的重要何在。

這個毛病在當今哲學界 (尤其是分析哲學) 相當普遍,只要打開哲學期刊,包括最頂尖的,都會見到不少「繁瑣」的論文。犯這個毛病的哲學家往往當局者迷,意識不到自己已在哲學森林裏迷了路,還以為在尋幽探秘,不久將會找到桃源。至於能否有天迷途知返,那就難說了 --- 有些哲學家的一生研究,不過是漫長的迷途之旅。

(3)  第三個毛病可以形容為「與大眾脫節」,即使沒有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那個森林也是僻處一隅,與世隔絕的;犯這個毛病的哲學家忘記了自己研究的哲學問題的來源:這些問題源於一些哲學家和其他人 (「其他人」這裏不只是指非哲學家,也指研究其他哲學問題的哲學家) 共有的關懷或困擾。忘記了本源,也就忘記了其他人,忘記了自己找到的哲學答案應該讓這些其他人知曉。

這個毛病也很普遍,正因為這樣,公共知識分子裏甚少是哲學家;大眾對哲學家的印象是:他們大多躲進象牙塔裏去了。其實這個問題比較容易糾正,主要是心態改變了,便會較樂意多寫大眾也能明白的東西,也會較樂意參與公共討論。

MacIntyre 另有一篇相關的文章,寫得很精彩,有些讀者可能有興趣一讀:"The Ends of Life, the Ends of Philosophical Writing" (收於 Alasdair MacIntyre: The Tasks of Philosophy: Selected Essays, Volume I,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19 則留言:

  1. 請問是否有手文之誤?

    這些問題源於一些*哲學家*和其他人(「其他人」這裏不只是指非哲學家,也指研究其他哲學問題的*哲學家*)共有的關懷或困擾

    = 這些問題源於一些*哲學家*和*哲學家*共有的關懷或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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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意思很清楚,就是哲學家和其他人共有的關懷或困擾,而作者在括號裡也解釋了「其他人」指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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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I am so clever that sometimes I don't understand a single word of what I am saying.” --- Oscar Wilde

    When Oscar Wilde encounters philosop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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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第一個毛病似乎有些類似「文人相輕」現象,可能因為文科與哲學可解讀的空間比數理或工程科要大很多,能夠容納較多不盡相同解讀。而各種解讀有時也難有明顯的分錯之分。大的商榷的空間會使得可爭議的機會增多,在無明顯對錯的情形下聲稱「我才是最精密嚴謹的」的恐怕是「最佳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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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月球在地面觀察者眼中時呈新月形,時呈半月形。事實上卻一直是球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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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如果單憑哲學,可能只能夠「推論」出月球「事實」上是什麼形狀而難以或無法「證明/驗證」其推論是否為真;
      例如月球永遠只有一面向著地球,在地球上永遠看不到月球的背面,如果沒有太空船去月球後面看過的話,地球人難以肯定月球背面會不會隆起一大塊而使月球整體不是球形,
      在沒有驗證之前,上述解讀就變得成為一種可能性。

      但當工程科學用太空船飛到月球的背面驗證之後,月球形狀的解讀空間就基本上為零了。

      哲學「推論」是按*已知*的知識去預測*未知*的知識,是用有限的知識去預測無限的知識,又怎會不可能出現「意想不到」的結果呢?而正是這存在的多種可能性,解讀空間也就大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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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作者錯解了MacIntyre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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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第三個毛病:「與大眾脫節」
    所有學術知識裡都有哲學,哲學是其根源。
    所有領域都有強者與弱者之分。
    凡是在所擅長領域取得巨大成功的人,
    必然有一套導致其優於常人的「思維方式」。
    「哲學家」裡也是有優勝劣敗,
    只是這裡的優劣難以分辨,
    不像競技項目可以明確排名次,
    劣拙者並不能知其自身劣拙,
    飛得越高,對地面上的人來說越渺小,
    甚至認為會飛是一種病,是錯誤的方向,
    而且地面的人佔了大多數,更鞏固了羊群心理,
    即使在遠空中聲嘶力竭呼喊新發現,
    地面上的人看上去只是一隻不明所以的怪鳥,
    甚至連聲音內容都聽不到。
    優秀的哲學家總是「被孤立」的。
    這裡不代表主動把自己孤立起來就等於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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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容我再補充一則回覆:
      --------
      從前有三個兄弟去學仁義的道理,
      老大傳道:
      仁義使我愛惜自己的生命,而把名聲視若無物。
      老二傳道:
      仁義使我為了名聲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老三傳道:
      仁義使我的生命和名聲都能夠保全。

      心都子曰:
      學的東西不是從根本上不相同不一致,
      但結果卻有這樣大的差異。
      只有歸到相同的根本上,回到一致的本質上,
      才會沒有得失的感覺,而不迷失方向。

      節錄: 歧路亡羊 - 列子。說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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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即是「仁義」可有多種不同的解讀?
      如果各種解讀都可以成立的話,那誰人說的「才是最精密嚴謹的」?
      「我才是最精密嚴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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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優秀的哲學家總是「被孤立」的。//
      是「總是」還是「有時」?「我才是最精密嚴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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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感受」會因觀點而改變,而「事實」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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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但有些時候不同的人對「事實」的認知或看法卻會因觀點和感受不同而改變。例如銅鑼灣書店幾個人「以個人方式上大陸」,范太等建制派人仕認為「事實」是「自願協助調查」大陸沒有越境執法;但泛民的人卻認為大陸有越境執法。
      對同一件「事實」,雙方卻各執一詞。那這個「事實」應該是以誰說的為準?以法官、上帝、還是中共的說法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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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把一顆有六個點數的骰子擲在一個不可觀察內部的骰盅裡,
      「范太等建制派人仕」認為骰子朝天的點數是一,
      「但泛民的人」卻認為是二,
      中共說是三,法官說是四,
      上帝說是五,其他人認為是六。
      -----------
      在不可觀察的情況下,
      會去爭論這種「神聖」問題的人智商很有限,
      恕我不再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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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那即是說://「感受」會因觀點而改變,而「事實」不會。//

      應改為:「感受」會因觀點而改變,而「事實」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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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補充一下:
      //在不可觀察的情況下//
      其實這個「事實」全香港幾百萬人都觀察得到,只不過不同的人「會因觀點而改變」他們所認為的「事實」;
      明顯在「可觀察的情況下」你卻認為是「不可觀察」,這到底是你本身有歪曲事實之嫌還是你的「智商很有限」呢?

      //中共說是三,法官說是四//
      你這句話只說對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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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哲學家論理、分析、講邏輯,試問,哲學家如何看「不按牌理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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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Be the reason someone smiles today: being unreason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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