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31

語文 • 思維 • 政治


語言文字能影響思維嗎?這裏說的影響,不只是指使用語文來表情達意,從而影響別人的思維,而是指語文的結構特色(包括語法、語音、詞法等)影響使用者的思維方式。有些人認為這種影響是不爭的事實,而在人類學及一些人文學科裏這是相當流行的看法,可是,學術界對這個問題其實並未有定見,在認知科學裏就有不少學者(例如 Noam ChomskySteven Pinker)認為語文對思維沒有甚麼影響。此外,即使語文能影響思維,以下問題仍然需要深入的研究,才會有較明確的答案:在哪方面有影響?如何影響?影響到甚麼程度?

最先詳盡地提出語文能影響思維的,應該是 Lev Vygotsky;他認為所有語文都有一些共同的特性,而這些特性能模造我們的認知和思維方式。然而,更吸引人的一個看法,是稍後的 Sapir-Whorf hypothesis --- 根據這個看法,不同的語文有不同的結構特色,從而令這些語文的使用者有不同的認知和思維方式(註)。這個看法被稱爲 hypothesis,是因為它是作為一個可被驗證的假設而提出來的,不過,要驗證這個假設,卻沒一些人想像的那麼容易。

例如 Benjamin Lee Whorf 自己用的例子,根本就不能作為證據。Whorf 認為 Hopi 這種語文能影響使用者對時間和空間的理解,但這個看法主要是基於他單方面對 Hopi 的分析;他沒有研究過 Hopi 使用者的時空觀,而後來其他人的研究結果亦未能證明 Hopi 使用者的時空觀跟英語(或其他語文)使用者的有顯著分別(可參看 E. Malotki, Hopi Time: A Linguistic Analysis of Temporal Concepts in the Hopi Language)。

有些研究驟看能支持 Sapir-Whorf hypothesis,但大多數都經不過重複和深入研究的考驗。例如美國心理學家 Alfred Bloom 1981年發表的研究結果,他認為由於中文沒有像英文 ‘If S were to do X, then Y would happen’ 那樣的句式,中文使用者比起英文使用者較難掌握反事實思維(counterfactual thinking);Bloom 做了一連串實驗,結果似乎顯示中文使用者在運用反事實的推理時,表現比英文使用者差。可是,其他研究者後來發現 Bloom 的實驗有嚴重的設計偏差,他們將偏差改正,重做實驗,結果便沒有之前顯示的分別了(見 T. K. Au, ‘Chinese and English Counterfactuals: the Sapir-Whorf Hypothesis Revisited’, Cognition 15, pp.155-187)。有些研究和實驗比 Bloom 的較有説服力,但仍未能排除其他因素(例如語言以外的文化因素),從而確立 Sapir-Whorf hypothesis

以上浮光掠影地介紹了「語言文字能影響思維嗎?」這個複雜的課題,目的不是反對 Sapir-Whorf hypothesis,而只是希望讀者以後見到「中文不是理性語言」或「中國人的思維如此這般,是因為他們用中文思考」等說法時,要多加警惕,察其粗略,明白這樣說的人對語文和思維的關係根本認識不深,可能只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治立場才這樣說。

(順便一提:據說法文比英文精準得多,可是,英美分析哲學遠比法國當代哲學清晰嚴謹,這個現象該如何理解?)


(註)這裏「使用者」主要是指以該語文為第一語言的人。此外,Sapir-Whorf hypothesis 有所謂 strong version weak version,在這篇短文不細分了。

29 則留言:

  1. 有思維才會有語言,語言是思維的反映。
    而思維是大腦對所接收得到的資訊或信息進行加工,所以對思維影響最大的應該是輸入大腦的資訊或信息,亦即思維者所處的社會環境,文化環境或文化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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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當一個社會環境不那麼理性的時候,例如北韓社會,會造成北韓人的思維也不那麼理性,從而影響到其語言說話也不那麼理性(例如經常說要攻打南韓)。
      南韓社會比北韓理性得多,南韓人的思維和語言也比北韓人理性得多。
      南北韓兩個社會的人都是同種同文,而社會環境的不同就造成了兩種不同的理性。可見社會環境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若要更進一步探討為何南北韓會出現兩個很不同的社會環境,那就要「歸功」於當年中俄用武力給北韓帶來了一個不理性的社會環境而美國和聯合國軍給南韓帶來了一個比較理性的社會環境。當然,還可以進一步探討為何當年中俄的社會環境不那麼理性而英美等西方國家的社會環境卻比較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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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 順便一提:據說法文比英文精準得多,可是,英美分析哲學遠比法國當代哲學清晰嚴謹,這個現象該如何理解? //

    事在人為,語言只是工具
    沒本事的話拿雕刻刀也會割傷手,有本事的話拿電鋸也可以造雕塑

    在戰前和戰後,英美語言圈比歐洲的其他語言圈更加吸納世界的其他文化及人種,以及在美國開始新紀元運動帶來的文化混雜和哲理誤解,可能是英美學界發展分析哲學的原因。

    ---- 隱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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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 順便一提:據說法文比英文精準得多,可是,英美分析哲學遠比法國當代哲學清晰嚴謹,這個現象該如何理解? //

      若比較兩種語言,合理和最有說服力的應該是懂這兩種語言的人來解釋。
      回复上述問題,應該最好讓研究哲學、懂法、英文的研究者來討論和解釋。

      認同隱箐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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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英美分析哲學的發展歷史,已有不少學者寫過書論述了,我那個問題是個 rhetorical 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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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主場新聞連過來的...

    先說,詞彙屬性和感覺有關係,例如一些語言有gender,「橋」在法語屬於masculine,但在德語屬於feminine,結果是兩文化中對橋的感覺有所不同。而以中文來說,父權社會下,一些詞彙的使用已經充滿性別不平等,例如負面詞語多「女」旁等。以上只是聊舉數例。

    另外,不同語言中,基於文化背景不同,有些詞彙沒有完全對應的翻譯。接近意思但不完全相同,可能會影響理解和思考。例如希臘原文聖經中的 Logos,當初配合中國文化,將之翻譯為「道」,但二者概念有異,結果是中華文化背景者讀中文聖經者對於logos的理解可能和原文很不同了。

    如果詞彙屬性能影響對事物觀感,則也有可能影響對事物的判斷,繼而間接地影響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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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謝。正如我在文中所說,這是個極其複雜的課題,否則有關學者不會對此長時間爭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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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如果語文唔影響我地既理解
      點解哲學入面 做專家既多數要睇埋原文既書籍
      唔係只係睇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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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小子,

      語文當然影響理解,如果你唔識英文,梗係睇唔明英文著作啦!

      翻譯無十全十美,所以讀原文較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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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既然係咁 語言當然影響我地既思維啊@@""
      ps:思維應該包括埋理解能力掛orz...
      //Whorf 認為 Hopi 這種語文能影響使用者對時間和空間的理解//
      //中文使用者比起英文使用者較難掌握反事實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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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這裏說的影響,不只是指使用語文來表情達意,從而影響別人的思維,而是指語文的結構特色(包括語法、語音、詞法等)影響使用者的思維方式。」想想這是甚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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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Did the experiment carefully select the subjects? For example, Chinese are "supposed" to be better in math. Would a good/bad math skill of the subjects affects the outc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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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The experiment about counterfactual thinking? You can read the Au article and judge for yourse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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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而只是希望讀者以後見到「中文不是理性語言」或「中國人的思維如此這般,是因為他們用中文思考」等說法時,要多加警惕,察其粗略,明白這樣說的人對語文和思維的關係根本認識不深,可能只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治立場才這樣說。

    I really wonder how you may deduce your conclusion, as the different parts of your sentence have no logical connection. What is the benefits of "鞏固自己的政治立場" in a blog and what "政治立場" you could strengthen. Don't be so 神經敏感 la, as it could become a mental sick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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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鍾祖康和陶傑就是最佳例子,怎是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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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Using logical thinking, you would be able to judge if they are making fun or being serious on a top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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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Making fun of someone, something or a situation, is a way of expressing one's own standpoint over serious topics.

      Yet it could be considered one of the most irresponsible ways of expressing ideas as it on one hand motivates others and on the other hand use this, "just making fun", as an excuse to evade criticisms.

      ---- 隱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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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隱菁, you are becoming sounding like 明光社. Be care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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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Thanks for reminding and I am careful enough to not get involved in any political (and most religious) arguments, and am concerned not to be moved by others by all means (taunt, tease, verbal assault, etc) so to remain mentally "independent"

      Just to say, don't know and take no part in 明光社 even if I might sound like them (I don't think I am even if you think so).

      ---- 隱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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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現在中國內地使用的“現代漢語”遣詞造句頗受英語影響,不知道教授提到的相關研究有否留意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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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讀過的文獻有限,沒能力回答。我這篇文章主要是提醒讀者「語言文字能影響思維嗎?」這個問題在學術界還沒有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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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剛好一位讀linguistics的日本友人跟我分享這個TED talk: http://www.youtube.com/watch?v=lw3YTbubyjI
    純粹蜻蜓點水談論future, futureless 的語言,教授和各讀者有空可看一下。

    相信現在對很多香港人來說,一個有共同政治立場的人寫的文字之內容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對方一直在論證的過程表達共同立場,讀者心裡更確立自己的立場,並對作者感到更強的連繫。

    (題外話) 在上一段中我再次感受到中文的弱處:一個「的」字的多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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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謝。說到 TED talk,這個也是維護 Sapir-Whorf hypothesis 的,但詳盡得多:How Language Shapes Thou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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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語言相信是文化的一部份,因此語言對思維的影響可以視為該種文化對思維的影響。
    若該種文化總體來說是比較保守的話,那麼使用該種語言的人由於受該種比較保守的文化的影響,其思維相信也會比較保守一些;若該種文化是比較自由開放的話,使用該種語言的人的思維因受該種自由開放文化的影響,其思維相信也會比較自由開放一些。

    由於文化所包括的範圍甚廣,包括歷史文化-宗教文化-政治文化-科學文化-傳統文化....等等,是一個社會或民族或族群的文化,其語言也肯定帶有那些文化的內容,而那些內容對人的思維肯定會有影響的,只是影響的程度會因人而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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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I read books by Steven Pinker and agreed that human affect language and not the other way round. A poor man thought is not simple, just the expression is simple, being limited by words and language. Thoughts happened before language, as demonstrated by Steven Pinker's books. So, language, lack the effect on thoughts.

    I'm more interested in how people interpreted words and how it the meaning being incorporated into a person's thought, What is being taken in, if at all, is intere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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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語言的本質(各方面如文法等等)構成思維;一種民族的文化也影響該語言的性質。應該兩者互相影響。

    法文的表達比英文更嚴謹,邏輯性更強,但不是說英文不嚴謹,只是在語言上比法文次些,意思含糊的表達亦有。但中文與英文相比,前者就差遠得多。

    雖然英文比法文表達嚴謹性較次,但哲學分析仍然強,也因有其他因素。德國出很多哲學家,不也是說明這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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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as dr. wong said, there are strong and weak versions of the Sapir-Whorf Hypothesis. while the strong version has largely been laid to rest (and quite literally at that, too), the weak version has recently been revived from oblivion and it's become fashionable to talk about it. now, i'm not saying that the S-W H (even the weak version) is not thought-provoking, but many of these claims are, well, quite weak (and add into the mix bilinguals, and the linguistic relativists have a veritable mess on their hands.)

    here's a typical argument for the weak version, you can determine how robust the evidence provided is.

    Does Your Language Shape How You Think? by Guy Deutscher http://www.nytimes.com/2010/08/29/magazine/29language-t.html?pagewanted=all&_r=0

    (interestingly, neither sapir nor whorf came up with the term Sapir-Whorf Hypothesis, and it was unlikely that they collaborated on formulating this hypothesis per se; people just lumped the two together out of conveni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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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只是一個想法:是語言影響思惟,還是(民族)文化?大部分的語言是地區性的,如果要比對不同語言使用者的思考模式時,是不是應該考慮文化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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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中文好麻煩,所以舊時候的學者會用到「悪底平庸(性)」之類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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