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和教了這麼多年哲學，我觀察到一個有趣的現象：有些對我來說不太難懂的東西（叫這做A類著作），不少人都自認看不懂，而這些人說看得懂的一些東西，我卻又看來看去也看不懂（叫這做C類著作）。就以我的學生為例，他們上我的「分析哲學史」，讀到Frege的"On Sense and Reference" 或Davidson的"Mental Events" 時，都會叫苦連天，抱怨文章太深，看不明白；可是，當我問他們上另一個同事的「歐陸哲學」有沒有類似的情況，他們大都會說沒有，而且還明確表示看得懂Heidegger的Being and Time。這本書，我看不了十頁便要放棄，因為看不懂呀！為甚麼學生認為看得懂的，我竟然看不懂呢？
A類著作，一般都文句顯淺，論題明確，很少會用看似高深其實意義不清的字詞，而且著重論證。這些論證可以非常複雜，面對這樣的一個複雜論證，即使你明白每一句的意思，如果你搞不清各句子之間的推論關係，也不會明白整體的意思。因為每個句子、每個字詞都很清楚，所以沒有多少空間給你「創意詮釋」。假如兩個人都認為自己看懂了，他們的理解通常不會南轅北轍，只有細節上的差異；至於看不懂的，也很難自欺欺人認為看懂了。
C類著作則相反，文句詰屈、用詞隱晦、論題不清、論證若有若無，然而，字裏行間卻隱隱然有極其高深的道理，待你去發掘。你可能偶然會讀到一兩句令你覺得豁然大悟的，而由於句子之間沒有綿密嚴謹的邏輯關係，其中的主要字詞又模稜兩可，於是你大可順著那一兩句的「了悟」自由發揮。有本事的，可以逐漸累積和整理這種「了悟」，最後建成一套有系統的詮釋；無本事的，也可像我的學生一樣，得出一個自己已看懂了的印像。有趣的是，兩個有系統的詮釋可以大相徑庭，各有道理，難分對錯（有時連被詮釋的作者本人也會這樣說）。我從沒有對任何C類著作做過有系統的詮釋，但我比我的學生有自知之明，只好認不懂了。
A類著作像科學，C類著作像詩歌。我雖然喜歡哲學，也喜歡詩歌，卻不喜歡像詩歌的哲學（正如我喜歡伏特加，也喜歡蜜桃，卻完全接受不了蜜桃味的伏特加）。哲學已夠難了，何不盡量說清楚一點？
>C類著作則相反，......
回覆刪除Wittgenstein其實有點像你講的C類書嫁。
每見Davidson的論文，我都大喊投降。這不單是我自己的問題。比如去年我們搞了一個他的reading group，大家真是痛苦不堪，一年下來結果只有兩三個人……
CYC,
回覆刪除//Wittgenstein其實有點像你講的C類書嫁。//
- 有點吧，但他至少用顯淺的文句。很奇怪，我的學生中卻沒有人敢認看得懂Wittgenstein。
//每見Davidson的論文，我都大喊投降。//
- 難為我碩士論文就是寫他！（他也是我qualifying exam的chair。）
Oh,原來你係寫Davidson同學的,你好o野!
回覆刪除CYC,
回覆刪除係呀，好辛苦架！
讀哲學之前，瀏覽過一些中文的。
回覆刪除唐君毅的書容易明白得多，牟宗三的就很惡睇。殷海光的好睇，勞思光的難睇。
哲學系畢業之後，觀感不變。
Chris,
回覆刪除牟宗三比唐君毅難懂，一來是因為他的文筆比唐更差，二來是因為他經常講的康德是極難懂的哲學家。
殷海光和勞思光都無謂看了。
//我的學生中卻""沒有人""敢認看得懂Wittgenstein。
回覆刪除真的嗎？
Yan,
回覆刪除真的。可能因為他們怕給我「鋤」。
I was reading this today and thought of your blog entry, even though it might not be directly related to what you're talking about here.
回覆刪除"The fourth characteristic of successful theory is that it is, paradoxically, inherently ambiguous and obviously incomplete. Davis (1986) takes issue with one of the shibboleths within the sociology of science that disputes about theoretical articulations mark the end of a theoretical paradigm. Unlike his forerunner Thomas Kuhn (1962), who viewed disagreements about inconsistencies and contradictions within a theory as the beginning of the ‘break-down phase’, Davis regards inconsistencies and missing pieces as part of what makes a theory famous in the first place. Theories thrive on ambiguity and incompleteness. A theory’s decline has much more to do with changes in the minds of the audience – changes which cause it to become irrelevant to current preoccupations and concerns (Davis, 1986). Given the myriad and often hostile divisions in any academic audience, a successful theory has to be fuzzy and indeterminate enough that disparate groups will be able to interpret it in ‘congenial, if mutually incompatible, ways.’”
Lin
Lin,
回覆刪除Thanks. Is the Davis in the passage Kathy Davis? Anyway, I am not sympathetic to this kind of view.
If you don't mind my asking, what do you teach?
The quote was taken from Kathy Davis's 2008 article in Feminist Theory. She was citing Murray S Davis there. I just happened to come across it when I was browsing the journal (in my attempt to avoid real work).
回覆刪除I'm in Sociology.
Lin
Lin,
回覆刪除Thanks for responding. I have a good friend who also teaches sociology.
Wong,
回覆刪除A類...C類...這些名稱本身，是為已為該類著作定了等級？:P
CYC,
我也參加過一個網上的Davidson reading group，頭炮就是讀"Mental Events"，結果讀不了幾頁我就投降了，跟不上他的論證啊。
Quine我還敢說懂一點點（上「語言哲學」課時仔細讀過他的two dogmas, on what there is，還有有關indeterminacy of translation的片段），Wittgenstein就沒碰過（不敢去碰？）。
Meshi,
回覆刪除A類和C類沒有分等級的意思；你可以當A是analytic，C是continental。
"Mental Events"是我極喜歡的一篇文。
對我來說，Davidson難在，你讀完他的論文了，（多少）知道他說的，但仍不知道點“用”他的思想，或者他的思想重要在哪裏（這是我們當年讀“Mental States”時的感想）。
回覆刪除相對來說，讀其他哲學家，比如Dennett，Chalmers，Fodor便沒有這樣的情況。
CYC,
回覆刪除不明白你所謂「用」是甚麼意思。"Mental Events"奠立anomalous monism，還不夠重要？
上面用了引號，其實想說我對這個詞沒有太大把握。我想說的應該近乎於，比如Dennett講consciousness，Fodor講modularity，他們有針對性的。但Davidson卻很泛，找不著邊（我不是說不好）。
回覆刪除anomalous monism，我都知道好重要！
（上文更正:
誤：mental states
正：mental events）
CYC,
回覆刪除Davidson主要是講meaning and understanding，reason和cause的關係，anomalous monism，及the nature of action，而講法都互有關連。
Wong,
回覆刪除謝謝！
"殷海光和勞思光都無謂看了。"
回覆刪除---可以說說爲甚麽嗎？我很好奇。我有位朋友認爲勞思光是大師，並以他為榜樣。我自己是有點懷疑勞思光的哲學功力的，雖然他所涉獵的哲學文獻很廣，在華人的哲學界也很有名。
Franz,
回覆刪除唉，我知道寫了那句一定會有人問。
勞思光的書我看的不多，年青時看過他的《中國哲學史》和《康德知識論要義》，當時不覺怎樣，尤其是康德，自己完全不懂，只有信他。最近和一位我認為有料的朋友談起勞思光，他說上述的兩本書都寫得很差，我手頭上沒有那兩本書，但早兩年買了本勞的近作《文化哲學演講錄》，便翻開看了好幾大段落，發覺寫得的確不好，很粗疏（你看一看pp.178-179他如何談Russell和Kripke的理論，便知他如何粗疏）。
請問《中國哲學史》這本書差在什麼地方?
回覆刪除我現在正在看這本書,覺得他寫得清晰,有條理.
有什麼好的中國哲學書可以推荐?
yui
對不起，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答不了你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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