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05

《論語》札記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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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論語泰伯》)

楊伯峻《論語譯注》這樣語譯:「狂妄而不直率,幼稚而不老實,無能而不講信用,這種人我是不知道其所以然的。」根本不通。

說「這種人」,意思是一種人了,可是,「狂妄而不直率」、「幼稚而不老實」、「無能而不講信用」分明是不同的品質,雖可為同一人所有,卻不一定,可以一人只有其一或其二。如果真的是三種品質,原文沒有任何地方足以支持「這種人」(即「同時擁有這三個品質的人」) 這個理解。

然而,我同意這裏孔子批評的是同一類人。準確點說,「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雖有不同,但孔子著眼的是三者共通之處;這共通之處,亦正正是孔子說「吾不知之矣」的理由。

「狂而不直」的「狂」,指的不是狂妄,而是不受約束 (包括外在約束和自我約束),與《論語•子路》裏「狂者進取」一句的「狂」同義。這種狂,不一定是率性而行,不一定是純真的表現,也可以是有計算的,也可以不過是達到目的之手段;如果是後者,就是「狂而不直」了。

「侗」的其中一義是「未成器之人」(見《康熙字典》),與「童」通,可引申為「幼稚」或「無知」之意,但我認為應該理解為「看似單純」或「天真無邪之貌」;「愿」是「正直、沒有機心」之意。「侗而不愿」就是看似單純,其實有機心。

「悾」,誠也 (見《康熙字典》);「悾悾」,可以理解為誠懇可信之貌。「悾悾而不信」,就是看似誠懇,其實是沒有誠信、不可靠。「悾悾而不信」一句,可以理解為與「狂而不直」和「侗而不愿」並列,也可以理解為概括這兩句的意思。

上面說的「同一類人」,就是看似率真或誠懇、骨子裏卻是狡詐之人。「吾不知之矣」的「之」是代名詞,這是很簡單的句子結構,「之」指的是前面三句談到的那類人。孔子為甚麼說「吾不知之矣」呢?因為他沒有這樣的機心,也不願意去猜度這些人的動機和想法。

9 則留言:

  1. 「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這三者共通之處可能都是「表裡不一」。表面看似是「狂、侗、悾」而內裡則是「不直、不愿、不信」。
    第一段的如果『「狂而不直」的「狂」,指的不是狂妄,而是不受約束 (包括外在約束和自我約束)』的話,那似乎是屬於「率直」的性格。不受約束想什麼就說什麼甚至就做什麼,事實上這種率直性格的人很難「不直」;除非「沉默是金」,自我約束嘴巴,把想的不說出來,那才容易隱藏內心世界,才容易「不直」。
    例如特朗普總統,不少人說他是「狂人」,他口無遮攔,經常「直接」用Twitter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似乎是「狂而直」。甚至不單只是把想法說出來,還做。
    例如奧巴馬前總統說了很多次如果敘利亞的阿薩德政權使用化武就是觸碰了他自己設定的美國動武的「紅線」,但結果雖然已證實阿薩德使用化武,但奧巴馬卻「不直」,令自己設定的「紅線」形同虛設。
    但特朗普卻「直」得多,在證實阿薩德使用化武後,甚至不理正在與習近平會面,指令軍隊發射幾十枚巡航導彈打擊阿薩德的軍事設施。由於其率直性格,很多人甚至似乎連中共都怕他會突然打擊金正恩,令到中共到時出兵又不是,不出兵又不是,於是唯有一改以往奧巴馬時期遷就北韓的做法,現在加大了制裁北韓的力度,希望迫使北韓避免性格率直的特朗普說得出就可能會做得到的軍事打擊。

    其餘兩段的「不愿」有人說是不老實和「不信」沒有誠信,兩者似乎都是不可信,靠不住,大概是屬於「老千」和騙子之類,這比對率直性格的人就更要小心提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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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特朗蠢條瞀里哪裡能指示軍方,一直都是自行判斷奧巴馬劃出的紅綫,再示意瞀里可以落命令之嘛,看看後來卡爾文森號沒理會瞀里指示,繼續在澳演習就知吖,因為當時美軍仍在部署薩德系統中,仍未有用得著航母的時候,瞀里無知,可以不理便不理了,現在條瞀里對美軍後續行動係零作爲喇❗美國防部同兩黨有共識,自然又會通知瞀里落命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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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美國防部都警告咗特朗蠢唔好亂落命令,冇腦嘅命係軍方會判斷之後拒絕執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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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先生的理解很到位,不過這裡有點吹毛求疵:
    《康熙字典》是清代書,《論語》是先秦作品,用前書解釋後書的語言時恐怕會有隔處。何況文字的義項不止一個,如何取捨,要用訓詁學的方法(從古書歸納字義用法)。我同意先生說「這種人」實際上可能不只一種,但「狂」「侗」等字,楊老樸學功底精深,他的取捨,未必是無道理的。
    首先,楊老樸學出身,楊《注》語譯就如漢人注釋,多訓字面意思,讓讀者自行體察文意。先生以文意攻之,恐怕有點不公平。當然,楊的白話文不純熟,語譯有時未盡到位,但大致應未到「不通」的地步。另外,除了語譯,楊《注》尚有注釋部份,文意串講或異說即在此部份,是全書真正功力的所在。因書不在手,無從稽查,不知他有否在該部份進一步解釋文意?
    「狂」「侗」二字算是語譯引申的問題,恐怕注釋部份已考慮到。倒是「悾」字,這裡不妨疏通下楊老的取捨,令討論更具體。
    先生以「誠」訓「悾」,是古注的解釋。魏何晏《集解》引包氏說:「悾悾,愨也,宜可信。」。楊老這裡是用朱熹的解釋:「悾悾,無能貌。」樸學家多輕視宋學,但楊老這裡竟用朱子的解釋。背後的考慮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恐怕不能輕斷楊《注》有誤。
    最後,引一下古注的串講,以見先生的理解與古人不差:
    何晏《集解》引孔安國:「言皆與常度反,我不知之。」(可見漢人注釋恪守字面義)宋代邢昺《疏》:「此章孔子疾小人之性與常度反也。」
    朱注:「吾不知之者,甚絕之之辭,亦不屑之教誨也。蘇氏曰:『天之生物,氣質不齊。其中材以下,有是德則有是病。有是病必有是德,故馬之蹄齧者必善走,其不善者必馴。有是病而無是德,則天下之棄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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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楊伯峻的語譯,錯是很明顯的。
    子曰:「由也,汝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汝。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盪;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其中,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的狂,主要是說放任,即是好剛強是好的,但不加理解學習,即會變得放任。
    所以「狂而不直」應解作放任非因率直。
    而侗既通童,「侗而不愿」當然解似純真又非因厚實了,主要是孔子真不見得在說兒童,而幼稚一詞現代被用得濫了,常有貶義的。
    把「悾悾」解做無能,與信與不信是全不相關,整句話便失了對比效果,所以還是解作看來誠懇,原來是不守信的。
    楊伯峻既然是生於1909年的共產黨員,由於當時年青人普遍偏向揚棄古文,有些確如魯迅般不學無術,錯了真的不奇,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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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如果康熙字典是清朝書便不足為據,看的人真的以為楊伯峻是漢朝人寫白話了,一個漢朝人能寫明清才開始成形的現代白話,也真的先驅了,拜服、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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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做分析的,當然要一次一次計的,向來輕視漢,還是向來輕視宋,不是問題,這次無據,便當計這次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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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原來寫康熙字典的都沒學訓詁,康熙這次用人不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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