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最初對哲學產生興趣時,有兩三年我特別喜歡儒家思想,除了讀牟宗三、唐君毅、徐復觀等新儒家的著作,當然也讀《論語》和《孟子》等經典。我不大喜歡讀《孟子》,但《論語》則一讀再讀,其中很多段落我都細讀細想過。早兩天找到幾頁陳舊的筆記,原來是當年讀《論語》時寫下的一些疑惑和猜想,當然沒甚麼獨到之見,但其中幾則尚算有趣,值得整理和鋪排一下,寫成短文;一則一文,今天是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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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論語•衛靈公》)
「巧言亂德」與「小不忍則亂大謀」的意思都好像很顯淺,大多數《論語》的註譯書都將前者理解為「花言巧語能敗壞道德」,後者則理解為「小處不能忍耐,便會破壞大事」。然而,這兩句的不清楚之處其實頗多。
是誰的巧言?亂了誰的德?是說巧言者亂了自己的德嗎?還是「巧言」與「亂德」指的並非同一人,例如你的巧言亂了我的德?
「小不忍」和「亂大謀」的關係較合理的理解是指同一人。雖然做大事可以是合作性質的,但如果一群合力要成大事的人中任何一位因為小不忍而亂大謀,他亂的大謀必然也是他自己的大謀,否則他就不會是這群人的一份子。
既然「巧言亂德」與「小不忍則亂大謀」並列,我們不妨將「巧言」與「亂德」也理解為指同一人。一個人的巧言怎樣會亂了自己的德呢?花言巧語是向別人說的,卻會影響自己的品德。這不一定是因為巧言的內容不恰當甚至不道德,也不一定是因為巧言的動機不良
(可以純粹是讓聽者開心一下),而是因為巧言要隨對象和隨情況而變,沒有甚麼原則,更難以堅持說真話,可以說是「術」的一種。巧言說多了,未必變成壞人,完全敗壞了自己的品德,但至少會「亂德」。
這「亂」字,應該理解為「擾亂秩序」。品德要有一貫性,才成其為品德,可以說是一種精神上的秩序;「巧言亂德」就是說巧言會擾亂這種精神秩序,使其不穩。如果只是偶一不穩,品德尚存,但長期不穩就等於沒有秩序,是品德被敗壞了。巧言最初只是亂德,久而久之,就有敗德的後果。
這樣理解「巧言亂德」,可以幫助解答另一疑惑:為何「巧言亂德」與「小不忍則亂大謀」並列?「德」和「謀」有關係嗎?我認為「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重點是說德,不是談謀;「小不忍則亂大謀」只是類比,這兩句的意思其實是「巧言亂德,正如小不忍則亂大謀」。大謀當然要有計劃,而計劃就是一種秩序;「小不忍」的「小」是沒有預計、突然發生的枝節小事,這些小事,如去理會,便會擾亂大謀的秩序。小不忍最初只是亂大謀,但太多的小不忍,終歸會壞大謀,令其失敗。這是很恰當的類比。
有趣的是,雖然孔子這兩句的重點是說德,不是談謀,但成為常用金句的卻是「小不忍則亂大謀」而不是「巧言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