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31

特別雪花症候群


跟阿樂談起入讀文理學院與入讀大型大學的分別,他提到一點,相當有趣:不少選擇入讀文理學院的學生都有所謂 'special snowflake syndrome'(姑且譯作「特別雪花症候群」) 。這些學生相信自己很特別,應該得到特別的教育;他們認為文理學院學生少,師生比例也較低,入讀後會得到特別的照顧,不像入讀大型大學,只是大學裏的一個數目字(just a number)。

每朵雪花都跟其他雪花不一樣(準確點說,是兩朵雪花形狀完全相同的或然率極低),因此,可以說每朵雪花都是特別的,甚至是獨一無二的。一個患有特別雪花症候群的人,就是自以為特別,不但如此,還認為由於自己是特別的,所以別人也應該視他為特別,給予特別的對待。

美國不少家長都慣於對子女說他們是特別的("You are special!") ,加上人的心理本來就有需要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不少學生患上特別雪花症候群,也就不是甚麼奇怪的事了;如果是有不一般的嗜好或課餘活動的,例如喜歡文學、哲學、或藝術(這在美國的學生中並不一般),就更容易患上此症,還可能病情不淺。

事實上,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單是指紋,就絕少會相同;即使沒有任何一個特徵是獨一無二的,也不會有另外一個人跟你完全相同。然而,這種「獨特」或「特別」,人人都有,所以就沒有甚麼特別了。所有雪花都不一樣,但所有雪花都不過是雪花,沒有任何一朵雪花顯得與眾不同,沒有任何一朵雪花 stands out。

如果因為自以為是「特別」的,便要求別人視自己為特別,並給予特別的對待,那是不切實際,碰釘和失望的時候居多。其實,有些人不自覺地混淆了「特別」和「優越」--- 特別的人不一定優越,大多數人會另眼相看的,是優越,不是特別。

有趣的是,有時優越而不特別,也會吃虧。例如在美國成績優越的亞裔中學生不少,可是,他們的優越之處都大同小異(SAT很高分、校內成績亦極好、彈鋼琴或拉小提琴、得過不少獎項等等) ,像倒模出來的一樣,被人稱為 'cookie-cutter Asians'。這些學生申請競爭最激烈的大學時,就屬於優越而不特別;由於人數多過這些大學想錄取的亞裔學生,在與其他族裔的學生競爭時,便隨時會輸給一些沒那麼優越、卻較為特別的學生了。

20150527

「民主霸權」和「民主邪教」


最近炙手可熱的香港專欄作家屈穎妍小姐聲稱遭到「滅聲」和「滅門」恐嚇,立刻得到收集簽名的絕世高手周融先生支持,為她發起「為言論自由,支持屈穎妍」千步默行;警方指最高峰時有415人參與,不可謂不壯觀。屈小姐得到周先生的加持,在建制派之中肯定會紅上加紅,紅到發紫,而紫到發黑之期亦不遠矣!可喜可賀。

在千步默行的活動裏,周先生代屈小姐讀出一封公開信;這封信情辭並茂,再經周先生正義腔調的演繹,實在感人至深,簡直有聞者驚心、聽者髮指的效果;連一向冷靜的我,也幾乎禁不住要拍枱高呼。然而,信中有兩個用語 --- 「民主霸權」和「民主邪教」--- 令我十分困惑,不知道是屈小姐頭腦不清、胡說八道,還是我理解力有問題,不明白她的深意?

屈小姐說今日香港已出現了一種新的惡勢力,它的名字叫「民主霸權」;可是,香港分明未有民主,何來甚麼民主霸權?也許她指的是爭取民主的香港市民吧,但這也不通,因為爭取民主的香港市民無權無勢,如何能成為霸權?難道屈小姐筆下「霸權」一詞,可以用來指任何超越「和理非非」的抗爭或批評方式?如果是這樣,香港不只有「民主霸權」,還有「藍絲帶霸權」呢!

屈小姐還說「我們的社會有人中了民主邪教的毒」,意思似乎是民主這個政治制度和其中包含的價值觀就像是一個邪教。莫非她真的全面反對民主?如果真的是這樣,就難怪她每次提到「我要真普選」這五個字,不是嘲諷就是直罵;那麼,恐怕在屈小姐眼中,歐美各國都「中了邪」,而很多人敬仰的緬甸民主鬥士昂山素姬,也是「邪教」中人了。

也許屈小姐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她不是全面反對民主。且看她在公開信中還這樣問:「為甚麼一些身邊熟悉的人,忽然像撞邪一樣,歇斯底里去膜拜這民主邪教?」也許她痛恨的不是「民主邪教」,而是在香港出現的「這民主邪教」。不過,疑惑仍在:屈小姐為何認為對民主的追求在別處可以理直氣壯,到了香港就成為「邪教」?是因為她認為香港人不明白民主?是因為她認為香港人不配享有民主?還是因為她認為中共不容許的,就都是「邪教」?

20150524

另類名校


阿樂兩天前收到 Williams College 的通知,說錄取了他。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欣喜,因為 Williams 是頂尖的大學,很難考入,他本來也只是在候補名單;他的第二個反應是躊躇,因為他已準備入讀 UC Berkeley,現在要重新考慮,在 Berkeley 和 Williams 兩者擇其一。

Berkeley 是國際知名的研究型大學,Williams 是一間文理學院(liberal arts college) ,不但在美國以外少為人知,就是在國內,東北部以外的地方也沒有多少人聽過這所大學,甚至會誤會是一間社區學院。華人之中如果知道 Williams 大名的,恐怕大多是由於留意到這是歌手王力宏讀的大學,而且除此以外的都不知道。

然而,在所謂精英的圈子(例如政界、法律界、和學術界),Williams 的聲望十分高,校友網絡亦相當強大。像 Williams College, Amherst College, Swarthmore College, 和 Wellesley College 這些最高質素的文理學院,可以說是另類名校 --- 不廣為人知,但應該知道的人,都會同意這些都是一流學府。

文理學院一般只有二千左右的學生,絕大部份是本科生(有些文理學院有碩士課程),師生比例很低,例如 Williams 就低至七比一,小班教學(少於二十人),學生較容易得到教授的親自指導。文理學院中的名校大多非常富有,Williams 的捐贈基金(endowment) 就有二十多億美元,因此,設施和各種資源都充足完備。

至於學費,看來非常昂貴,例如 Williams 的每年學費接近五萬美元,加上住宿及其他費用,要六萬多美元;不過,如果學生的家庭每年收入少於某數目(例如十五萬美元),都會得到資助,減免學費及其他費用,減一半是很平常的事,有些甚至完全免費。如果是四年都免費,那就等於贈送你二十多萬美元,不可謂不慷慨矣!當然,最重要的還不是金錢,而是所受到的高質教育。

Berkeley 和 Williams 的選擇,我讓阿樂自己決定,完全沒有左右他或給他壓力,因為我知道他很清楚這兩間大學的優點和缺點,也清楚自己的好惡和長短。他跟兩位有見識、而且對 Berkeley 和 Williams 都沒有偏愛的長輩談過,也有和朋友討論,然後「閉關」思考了一段長時間。他最後決定入讀 Williams,放棄 Berkeley。我很替他高興,但也不得不承認,兒子當不了我的校友,我是感到有點可惜的。

20150521

如何理智地批評宗教


跟創馥合寫的《宗哲對話錄》終於寫到最後的第十章,很快便會完成初稿(全書約九萬字),不過,接著要修改潤飾和整理參考書目,可能每章之後會加一個「推薦閱讀」的部份;定稿後還要經過出版社審閱,因此,出書會是明年的事了。

其實,由開始寫第一章到現在,雖然從沒間斷,但已寫了一年半;我們不急於出書,不妨慢工出細貨,再待一年也沒所謂。寫作期間和創馥的討論令我對有關問題思考得比從前深入了,整個過程同時是合作、創作、和學習,所花的時間肯定是值得的。

這本書的基調是批評宗教,不過,我們的寫法並沒有一面倒,將宗教信仰者寫成無知或愚昧。對話裏的兩個角色「宗信」和「哲懷」(註)很多時候都旗鼓相當(我和創馥不是每一章都寫同一角色),各有理據支持自己的看法,而且最後也未必清楚在辯論裏誰勝誰負。我們希望透過這個寫法刺激讀者思考,讓他們從而對宗教的各方面得出理智的判斷,而不是直接告訴他們宗教信仰的難題和不合理之處在哪裏。

我認為這個寫法可說是理智地批評宗教。所謂「理智」,這裏有三個意思:

(一) 不受反宗教的情緒影響,即使自己對某些宗教信念或由宗教信念而引致的行為感到厭惡甚至痛恨,在批評時只著眼於論點,盡量保持頭腦清醒和心平氣和。

(二) 不能只是空泛地反對宗教,例如說宗教是不理性的或宗教對人類有害,而要明確指出批評的地方,例如某些宗教的反科學成份、神蹟之不可信、或苦罪的問題;論點要有理據支持,對方反駁時,便要有合理的回應。

(三) 要清楚意識到自己批評宗教究竟有何目的。我們的目的不是改變已有宗教信仰的人,令他們放棄宗教;也不是迎合其他反對宗教的人,所謂 preaching to the choir,以互相加強反宗教的立場。我們的目的是幫助那些沒有宗教的人,令他們經過思考後沒那麼容易墮入宗教的「陷阱」;要達到這個目的,便要採用適當的手段(這是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首先就是不要令讀者覺得我們霸道、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地批評別人的信仰,因而產生反感,聽不進我們的論點。

取笑宗教是很容易的事,但這樣做除了發洩情緒或滿足自己的知識優越感,不見得會對世界有甚麼貢獻。我們選擇了理智地批評宗教,即使影響力不過是微乎其微,也算是盡了點綿力。


(註)  原名「哲人丙」和「哲人丁」,後來覺得容易混淆,便起了這兩個名字;誰代表哪一個立場,相信不必解釋了吧。

20150515

天真的理性主義者


相信大多數人都同意,我們在思考和行事都應該盡量理性,因為不理性的想法很容易出錯,而不理性的行為也很容易引致我們不願意見到的後果。科學及其他知識學問的追求和累積,更非講究理性不可 --- 任何學術主張或理論都要合乎邏輯和有理據支持,否則便淪為空談猜想,甚至連自圓其說都做不到。

然而,有些非常重視理性、開口閉口批評別人不理性的人,卻對理性只有極其粗疏的了解;這些人基於自己對理性的粗疏了解,嚴重高估了理性的力量和作用範圍。這些人還往往有另一個毛病,也是他們惹人討厭之處,就是嚴重高估自己的理性程度;病情重的,舉手投足和談吐之間都彷彿自己就是人類理性的化身。這些人,我們不妨稱之為「天真的理性主義者」。

理性這個概念,在日常對話裏運用時,在特定的脈絡有大家都大致明白的意思、或至少不會妨礙溝通,但這並不表示理性是一個簡單或有清楚定義的概念,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哲學家和心理學家研究「甚麼是理性?」、「為何應該理性?」、「理性可以如何分類?」、「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rationality)是怎樣的一種理性?」等問題了。當然,不是人人都須要對理性這個概念有清晰而深入的了解,不過,如果是經常將「理性」掛在口邊,而且主要是用來批評別人的,對理性的了解就不應該太粗疏。

天真的理性主義者對理性的了解真的只能用「粗疏」來形容,我就曾經見過有人寫文章解釋甚麼是理性,不但說那是個很簡單的概念,還說理性不外乎是思考基於事實,只要考慮事實之間的關係並讓事實改變自己的想法,那就是理性了。須知道,單是「甚麼是事實?」這個問題,已經沒有簡單的答案(可參考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裏 'Facts' 一條) 。就算撇開這一點不談,假設我們在思考一個問題時已清楚掌握了所有相關的事實和它們之間的關係,我們還須要運用一些思考的原則或方法,例如歸納法(induction),才可以得出結論;基於這些原則或方法的思考,也因此是基於事實嗎?

說到歸納法,可以帶出重要的一點:理性思考裏有些成份也許是沒有充份理據支持的,歸納法就是一個好例子 --- 我們有充份理據支持歸納法嗎?至少不明顯有,如果你嘗試找理據支持歸納法,很快便會發覺也許只能使用歸納法來支持(「歸納法到目前為止都很可靠,因此往後也可靠」),但這明顯是行不通的。

如果你認為理性思考不應該有任何沒有充份理據支持的成份,你除了要停止使用歸納法(除非你能提出充份理據支持歸納法),你的所有理據也應該有理據支持,而這些理據的理據也應該有理據支持,如此類推。雖然你不必將所有這些理據一一列出,因為其中一些是你認為理所當然或人盡皆知的,但你應該有能力提出這些理據;問題是,你真的能夠對所有理據提出理據嗎?如果做不到,就是不理性嗎?

天真的理性主義者還有一個天真的想法:掌握了相同的事實,明白它們的關係,就會達到相同的結論。不要說在哲學、歷史、政治學、宗教研究、文學、藝術等人文學科的討論裏不是這樣,就是在科學裏,也往往並非如此,因為科學理論的結構複雜,面對相同的事實,就算是同一個理論,不同的研究者也可以有不同的取捨 --- 他們可以同樣地理性,卻得出相異的結論(當然,科學理論不同於文史哲等研究,長遠而言往往會達至共識,但這是另一點了)。

天真的理性主義者認定自己是理性的,如果他們遇上異見者,很自然便會有以下的判斷:這些異見者一是還未掌握有關的事實,一是腦袋有問題,不是愚蠢,就是糊塗。有些天真的理性主義者,就是這樣成了自大狂。嗚呼!

20150511

分析哲學以外


除了在最初接觸哲學時,讀了不少存在主義和中國哲學的著作,我往後的哲學訓練,完全是英美分析哲學的。分析哲學,簡單來說,是以分析為方法(概念分析、語理分析、和邏輯分析) ,注重論證,在表達上力求清晰嚴謹。(註) 我的啟蒙老師在清晰嚴謹這方面的要求極高,在他的訓練下,我寫哲學時定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每每寫得非常緩慢,而且多番推敲,一改再改,恐防有任何不清楚或論證不嚴謹之處。

這個哲學寫作的態度我多年前已養成習慣,到現在依然沒有改變,可是,我對分析哲學的看法卻已和從前有頗大的分別了。

從前,我認為分析哲學是最棒的,完全看不到這種哲學方法可能引起的障隔,自以為受過嚴格的分析哲學訓練後,即使沒有能力對哲學有任何重大的貢獻,至少也不會故作高深、胡說八道。

我是跟了 Barry Stroud 寫博士論文之後,才意識到分析哲學容易令人過份注意細節甚或末節,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逐漸走進死胡同而不自知;從 Stroud 處我學懂了搞分析哲學也可以往大處看,在適當的時候放過細節。到親炙了 Bernard Williams 和多讀了他的著作後,我開始懂得欣賞不同的哲學風格,明白到有時候寫得不夠清晰嚴謹並不一定是壞事(Williams 的著作就稱不上是「清晰」);也是受了 Williams 的影響,我開始對尼采的哲學有興趣。

談到尼采,可以借他來進一步說明分析哲學的限制。有些讀分析哲學的人動輒批評別人語理不清,犯這謬誤,犯那謬誤;假如用狹隘的分析哲學眼光來讀尼采,恐怕兩三頁也讀不下去,因為尼采用詞不嚴謹,且愛誇張,論證並不明顯,有時甚至根本沒有論證,只是道出他的洞見 --- 他就是要用這種寫作風格去刺激你思考,讓你重新評估自己一直視為理所當然的看法和根深柢固的價值觀,而不是將所有論點和理據清清楚楚列出來,要你一是接受,一是反駁。

這種寫法與分析哲學格格不入,可是,如果你因此而看輕尼采,棄他的著作如敝屣,損失的是你。此外,尼采的視角主義(perspectivism) 可以應用到分析哲學上,讓我們明白到分析哲學亦不過是從一個視角看哲學問題,自有其限制;換另一個視角看同樣的哲學問題,見到的便不一樣,可能會得到很不同的啟發。

當然,有些寫得不清晰嚴謹的所謂「哲學」,事實上是胡說八道,魚目混珠;不過,要分辨清楚,有時不是那麼容易。我現在的態度是,自己堅持寫得清晰嚴謹,但對別人則盡量寬容,以免太容易錯過了學習的機會 --- 以前是盡量「找碴」,現在是盡量「尋寶」。


(註) 這個描述肯定是過份簡單,因為「分析哲學」並沒有一個清楚的定義,而且現在的分析哲學比起五六十年前,無論在方法學上或研究項目上,都多樣化和跨學科(interdisciplinary) 得多;不過,就本文的論點而言,這個過份簡單的描述並不構成任何問題。

20150506

大隻佬


我隔天到健身室一次,運動一小時多,主要是舉重,另加一些有氧運動。這間健身室規模很大,連泳池部份,總面積超過二十萬平方呎;會員眾多,除了晚上,大部份時間都很多人。人多,只要稍為留心,就看到眾生相:例如連做運動也要化重妝的「美女」、以不同方式「演肉」的男男女女、聊天多過做運動的大叔大嬸、美女經過時必「䀹」無疑的各種年紀的男人等等。我經常一邊做運動一邊觀人,倒也有趣。

今天在健身室看到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大隻佬,值得一談。說是大隻佬,絕無誇張,是練健身練得肌肉一塊塊粗大突起、線條分明的那種大隻。這位大隻佬的斜方肌練得特別發達,好像肩部無端多了兩塊大肌肉;至於二頭肌、三角肌等之巨大,更不在話下。可是,這是位超矮的大隻佬,看他身高不到五呎,而且由於身體向橫發展,看起來就更加矮了 --- 說得難聽一點,簡直就像是個巨型的侏儒。

我這樣說,不是要取笑他,只是想用一個較形象化的比喻,讓讀者明白我看到這位大隻佬時感到的怪異。大隻佬是亞洲人,看來是韓國人,也有可能是華人,我不肯定。他天生矮小,骨架不大,除了做大量舉重運動,還要在飲食上嚴格配合,說不定也有服藥物幫助,總之是花了很多努力,才練到這麼大隻,真是其志可嘉。然而,他現在的這個形象,並不比一個瘦小的他有吸引力,而只會令人側目、甚至覺得滑稽。

大隻佬當然不是這麼想,否則他練到這麼大隻,就是主動「滑稽化」自己了。為甚麼人人都看得到的,大隻佬卻好像懵然不知?這大概是因為他只注目於自己的肌肉 --- 逐部份看,的確是好看的,有線條美和結實的健康感。大隻佬沒有做的,是從他整個骨架的脈絡來看這些肌肉;一放到這個脈絡裏,那些肌肉便不美了。

有些時候,我們認為自己有的一些優點,放在適當的脈絡裏,有可能其實是缺點,只是我們不能跳出自我,暫遠一點看,於是便看不到那些脈絡了。

20150504

水喉匠作曲家


昨天參加了一個華人朋友的聚會,本來只是吃喝閒談,不過,主人家很有心,順便安排了一個小小的儀式,慶祝阿樂考入理想的大學。

席間大家少不免談到了子女升讀大學和選科的問題,其中一位朋友的兒子大學畢業已幾年了,到現在還是自僱,收入不穩定,令她有點擔心。她的兒子主修音樂,現在靠作曲為生,主要是寫電影和電視的配樂,可以說是「斷件計」,而且很多時候只是負責一首曲的某部份,例如配器(orchestration)。其實他的情況已經很不錯,總算不斷有工作,收入足夠維生;他母親擔心的是長遠計,不知道他會否越做越成功,還是會突然沒有工作。

無獨有偶,今天在網上看到著名作曲家 Philip Glass 接受 BBC 訪問的短片,他談到自己在四十一歲之前都無法靠作曲賺到足夠的金錢,為了維生,他當過水喉匠和計程車司機。其實 Glass 有能力做其他工作 --- 他在芝加哥大學畢業,讀的是數學和哲學,然後才到茱莉亞音樂學院讀音樂;他選擇了當水喉匠和計程車司機,也許是因為這些工作對腦力的要求不高,他可以同時將精神放在音樂創作吧。

Glass 當水喉匠那段時期,發生過一件有趣的事。藝術評論家 Robert Hughes 有一次要僱用水喉匠替他安裝洗碗碟機,請來的正是 Glass;那時 Glass 已薄有名氣,Hughes 知道水喉匠竟是 Philip Glass 時,才意識到這位作曲家的苦況,因而大感驚訝。當年 Glass 的音樂屬於前衛,曲高和寡;雖然他的風格大致沒變(聽慣了的一聽便知是 Glass 的作品),但接受他音樂的人已大增,請他作曲(包括電影配樂)和演奏他作品的人也比從前多很多倍,現在他可以說是已經名成利就了。

Glass 雖然堅持作曲,卻同時面對現實,為了賺錢維生而當水喉匠和計程車司機。追求理想,也許已能給他很大的滿足感;然而,他在訪問裏說,當他終於能夠單靠作曲便可維生時,他感到十分快樂 --- 肯定是比當水喉匠和計程車司機時快樂。

阿樂也有理想,但他的興趣是經濟學和政治科學,還打算讀完大學入法律學院,因此,我大概不用擔心他會「乞食」。

20150502

一小時


去年十一月,同事 R 向我提出一個做平板支撐(plank)的自我挑戰計劃,各自嘗試在一年內鍛煉自己,目標是做到連續一小時的平板支撐。我第一次做,是去十一月三日,只支持到四分鐘;今天是五月二日,我剛做了一個一小時的平板支撐,十分辛苦,但敢說姿勢正確,絕無取巧,是貨真價實做到了!

由四分鐘到一小時,訓練了剛好六個月,快得連我自己也感到意外。至於同事 R,目前的紀錄是二十五分鐘,不知道他要再訓練多久,才能做到一小時;他之所以落後我這麼多,是因為我過去十多年幾乎天天都有做肌肉鍛煉(各式舉重、掌上壓、仰臥起坐等) ,他則沒有(但有做其他運動)。然而,跟我一樣,R 是個有決心的人,我相信他始終會做到一小時。

我雖然已達到目標,但仍要鍛鍊下去,至少要保持做一小時平板支撐的能力,因為我和 R 計劃大家都做到一小時後,便搞個「平板支撐籌款派對」,我們兩人當場做平板支撐,請朋友認捐,以每分鐘計(例如認捐我每分鐘一美元者,如果我做到一小時,他們便要捐六十美元)。集得的款項當然是作慈善用途,我和 R 不必選擇同一慈善機構;他還未決定,但我已選定了捐給無國界醫生(MSF)。

有朋友問我:「保持同一姿勢這麼久,又不可以做其他東西,不是很悶嗎?不會覺得是浪費了時間嗎?」對於這兩個問題,我的答案都是「不」。起初做平板支撐時,由於時間不太長,我只是一邊做一邊思考一個特定的問題(有關寫作或研究的);後來做的時間長了,我便一邊做一邊看 The Teaching Company 出的科學 DVD --- 這幾個月來,我看過的題目包括粒子物理學、時間、量子力學、遺傳學、二十世紀科學史、弦理論、和記憶法。做一小時的平板支撐,身體得到鍛煉、自我感覺良好之餘,還可以大大增進知識,很划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