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與兩位年長的朋友在三藩市機場附近一間中式酒樓吃午飯,其中一位已八十多歲了,另一位也差不多八十。這次說好是他們請客(因為我太太幫了他們一個忙),他們迅雷不及掩耳點了滿桌子的點心,還有乾炒牛河。我們不吃點心久矣,這間水平不錯,乃大快朵頤。
談笑甚歡之際,我留意到兩位長者朋友回過頭望了望酒樓另外一邊,那是一個被屏風隔開的空間,距離我們的桌不遠,幾個屏風並不緊接,可以看到裏面的情形。原來是一個私人聚會,有四五桌,只要稍為觀察,便知道是華人葬禮後的解穢酒,尤其明顯的是有一個大屏幕顯示去世者的遺照。
兩位長者朋友看到是解穢酒後那微妙的表情和身體語言,令我明白到,此情此景迫使他們想到自己已是「死之將至」的年紀,不久也會是解穢酒的「主角」。我感到那是一種「想逃避卻又揮之不去」的意識所引起的不安和焦慮。我迅速引起話題,把他們的注意力轉離那「死亡陰影」。
假如我能活到八十多歲,相信到時對「死之將至」也會是相當敏感的,因為我現在已不時想到死亡。我不怕死,但由於非常幸運地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而且還有很多事情想做,我渴望能健康地長壽;然而,無論多長壽,終歸也要死。當我肯定自己餘下只有數年光景時,那惶恐不安是難免的。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這是有分別的。怕死而不得不死,那情緒是恐懼;不想死而不得不死,那情緒是遺憾或不甘。
兩星期前臨別台灣時,跟兩位朋友吃晚飯,談到死亡,他們不約而同說相信人死後不是灰飛煙滅,而是以某種形式繼續存在。換句活說,他們相信有來生(afterlife)
。我不相信,因為沒有理由相信。一了百了,灰飛煙滅,或者更加容易理解,也更有理據支持,但也斷絕了「繼續生存」的盼望。不過,另一方面,假如死後的生命跟現世的完全不同,又或者「再生」後會完全忘懷今生,這樣的
afterlife 是不會平息我那「不想死而不得不死」的遺憾或不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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