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刊遊戲

有朋友在我的 Facebook 貼上一篇題為〈香港哲學系點評〉的文章，問我有甚麼意見。文章不過是用 publication 的數量將香港的哲學系排名，結果是嶺南大學排第一，香港大學只排第二。作者蒐集資料不可謂不詳盡矣，而且列明排名準則是「只統計在國際一流哲學期刊上發表的論文（不包括 review）和在國際一流出版社出版的專著（不包括編著）。其中對於排名前五的頂級刊物和頂級出版社（依據 Leiter Reports），我會用 * 號特別加以注明」。我不打算直接評論這篇文章的排名方法，倒想藉此講講在國際哲學期刊發表論文是怎麼的一回事（由於當代英語世界的哲學主要是分析哲學，以下我說的只限於分析哲學的期刊）。

過去這麼多年我平均每年發表一篇期刊論文，是中等成績，在英語不是母語的華人哲學家中，應該算不錯吧。一年一篇也算不錯，是因為行內公認的高質素哲學期刊大概不出五十本，大家都主要投稿到這些期刊，要一年出一篇論文並不容易。有數可計：這些期刊大多數每年只出四期，每期大約十篇論文（有些會有十多篇，有些則少至四、五篇），即是每年只有大約二千篇論文 （50 x 4 x 10）能在這些期刊發表。英語世界有過千間大學，即使平均每間只有六、七個會投稿期刊的哲學家，那也有接近一萬人，加上現在連研究生也投稿期刊了，即使這些人平均每年只投稿一篇，那也有合共大約一萬篇。一萬篇論文爭二千個空位，不算容易吧！這已是很保守的估計，事實上，那五、六份的所謂頂級哲學期刊只有大約 5% 的接納率（acceptance rate），其餘高質素的哲學期刊接納率也只有大約 10%，競爭異常激烈。

不過，用期刊論文數量和期刊的級數來評定一個哲學家的優劣，則相當不可靠，因為：

- 即使競爭這麼大，評審的機制卻不能完全排除幸運的因素。雖然垃圾論文一定會被篩去，可是，也不是較好的論文便較有機會被較好的期刊接納。我有個同事五年前寫好一篇論文，我看過，寫得極好，但到現在還沒有期刊接納，另外有個朋友的一篇論文明顯比不上這篇，卻很快有一級的期刊接納了。

- 期刊論文有一定的寫法，限制頗多，不是人人善於此道、樂於此道。假如現在有個哲學家有維根斯坦之能，寫文章亦是維氏的風格，他的投稿恐怕會全給投籃了（更有可能的是他根本不會投稿期刊）。Edmund Gettier 一生只發表過一篇只有兩頁半的期刊論文，卻影響深遠，而且他的同儕都認為他是個棒極的哲學家。我有個師弟 2006 年拿 PhD，到現在短短五年，已在一流期刊發表了近三十篇論文，這當然厲害，但我們不能據此便認定他的哲學功力比 Gettier 深厚。

- 一個哲學家有沒有論文在頂級期刊發表，因素很多，有些易為人忽略，以下是其中一個。這些期刊的接納率這麼低，是由於投稿太多，評審期亦因而可以長至超過一年，有些人索性不投稿到這些期刊。我自己就是一個例子，試過一篇論文給 Mind 拖了一年多才 reject，而且評審報告十分簡短；另一次還慘痛，論文投給頂級的 Ethics，幾個月後的回音是一個評審員推薦發表，另一個說要修改，期刊要我 revise and resubmit，我照著做了，幾個月後再收一信，說兩個評審員都推薦發表，但論文還要經過 editorial board 審核和投票，又再過了幾個月，整個過程前後超過一年半，最後期刊的決定是 --- reject！經此兩役，我只揀那些評審較快速的期刊投稿，已沒投稿最頂級的那幾本期刊五年多了。

看到有人這麼著意自己和別人期刊論文的數量，我有點慨嘆學術也變成量化的遊戲。論文我仍會寫，因為我喜歡哲學、喜歡寫論文，寫好仍會投稿到哲學期刊，因為沒有其他發表的地方，然而，我不覺得自己是這遊戲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