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15

到三藩市看莫奈(兼看高更)


上星期六與內子及一位朋友到三藩市金門公園內的笛洋美術館(de Young Museum)看 "Monet: The Late Years" 畫展。此程有朝聖意味,山長水遠,由我家開車到三藩市,一程需三個多小時,來回就是七個小時了。門券要預訂,不算貴,每人三十五美元,限定時間入場(但任由逗留多久);我們訂了早上十時的門券,由於擔心同日出發可能有交通延誤,所以決定早一天去,在柏克萊附近找一酒店過夜,翌日開約半小時車便可抵達美術館。星期五那天晚飯還吃了頓好的,中式。

星期六早上到了金門公園,美術館附近已泊滿了車,好不容易才找到泊車位,幸而距離美術館只是約十分鐘步行之遙。進館時,展覽廳內已有很多人,但不算擠,雖到處人聲可聞,大多是談論眼前畫作,但不至於吵耳。

  
展覽的莫奈作品約五十件,由不同的美術館和私人收藏借出,主要是 1913 至 1926年所畫(莫奈於 1926年去世),全是印象派風格的。一次過看到這麼多件莫奈作品,十分難得。

我們每件作品都仔細地看,駐足良久,先近看,然後遠看,再近看,然後再遠看。遠者,是距離二三十呎。遠看和近看的分別堪稱神奇,那些池塘景象,近看只是一團團顏色,遠看卻明顯是水色和倒影,暗香浮動,連其中的睡蓮也頓然活起來了;有一幅畫的其中一小處近看只是四五點黃色的顏料,好像胡亂塗上去的,不知是甚麼東西,遠看,原來是隱隱透過樹葉的陽光,很明顯的。


展覽廳內除了莫奈的畫作,還有頗詳盡的文字介紹,字體也大,說明作品的創作背景及莫奈當時的生活與經歷。對於不熟悉莫奈生平的參觀者,這些文字介紹很能幫助欣賞展品。

莫奈喜歡畫系列,同一系列裏的作品,有些看來很相似,其實重點不同,要用心看,才可以看出主要的分別。這個展覽裏,有些十分相似的作品並列,好讓參觀者比較。這樣的比較,是很有趣的藝術鑑賞活動。


欣賞畫作,一定要看實物。只看畫冊或複製品,不可能真正欣賞到作品之美,因為單是作品的大小,已能決定看者的觀感;莫奈很多作品都極大幅,看實物與看畫冊,根本是兩回事。此外,複製品的顏色與原作總有分別,而且要看實物才看到畫家的筆法。看完展覽後,買了一本特別為這展覽而印製的畫冊,印刷精美,然而,看過展品後,翻開畫冊便只能興味索然了。


笛洋美術館這個月同時展出高更的作品,看完莫奈,走上一層便是高更,不必另外買門券;雖然我不特別喜歡高更的作品,但機會難得,自然不會錯過。這次展出的除了高更的畫作,還有他的雕塑和陶藝作品,相當豐富。在一幅題為 "Breton Girl"(1889)的畫作介紹裏,看到高更寫給梵高關於這幅畫的幾句說話,挺有意思的:"I try to put into these desolate figures the savagery that I see in them, and that's in me too. Here in Brittany the peasants have a medieval look about them. The costumes are also almost symbolic, influenced by the superstitutions of Catholicism."


同一天看到兩位偉大藝術家的作品,來回七小時的車程是絕對值得的。

20190507

令我失望的《隨園食單》


我愛下廚,也愛看書,但不知何故,袁枚那本大名鼎鼎的《隨園食單》,我到最近才第一次看,看後只能說:「失望!」

我期望看到甚麼呢?我既愛下廚,當然是期望看到可以付諸實行的食譜,多學幾個巧手好菜,可是,《隨園食單》記錄的大部份烹調方法,說得好聽點,是非常精簡;說得難聽嘛,就是粗枝大葉。如果依著這些粗略的食譜來做,非得大大自行腦補不可。因此,即使是兩個技藝相若的廚子依著《隨園食單》裏同一個食譜來做,做出來的菜餚也可能色、香、味都大相逕庭。


 讓我隨便舉三個例子:

慶元豆腐 - 將豆豉一茶杯,水泡爛,入豆腐同炒起鍋。(〈雜素菜單〉)
燒羊肉 - 羊肉切大塊,重五七斤者,鐵叉火上燒之。味果甘脆,宜惹宋仁宗夜半之思也。(〈雜牲單〉)
捶雞 - 將整雞捶碎,秋油、酒煮之。南京高南昌太守家制之最精。(〈羽族單〉)

很難想像那道慶元豆腐的味道會好到哪裏,假如用泡爛的豆豉來炒豆腐也能成美味,必定有祕訣,那煩請清清楚楚寫出來好嗎?燒羊肉的「食譜」只寫了三大步驟,切、叉、燒,至於如何調味,請讀者自行揣摩好了。那句「宜惹宋仁宗夜半之思也」可以令讀者推想到宋仁宗很喜歡吃羊肉,可是,與其幫助讀者增加歷史的趣味知識,倒不如將烹調之法寫得詳細一點。那道捶雞有寫調味了,挺簡單的,就是醬油加酒,但如何捶,怎樣才算捶碎(是整隻雞,難道連骨頭也要捶碎?),用多大的火煮,煮多久,都沒有講;這「食譜」只有二十二個字,卻有十二個字與烹調之法無關。

另一些烹調方法的描寫除了過份簡單外,還有莫名其妙之處,例如:

排骨 - 取勒條排骨精肥各半者,抽去當中直骨,以蔥代之,炙用醋、醬,頻頻刷上,不可太枯。(〈特牲單〉)

排骨煮熟後,去骨不難,但這裏的做法是炙,即由生肉燒烤成熟肉;生的排骨,骨和肉相連等很緊(不似雞肉,去骨容易),如何「抽去當中直骨」,連我這個烹調經驗豐富的人,也給考起了。

不過,《隨園食單》裏也有寫得較為詳細的食譜,例如:

白煨肉 - 每肉一斤,用白水煮八分好起出,去湯;用酒半斤,鹽二錢半,煨一個時辰。用原湯一半加入滾乾,湯膩為度,再加蔥、椒、木耳、韭菜之類。火先武後文。又一法:每肉一斤,用糖一錢,酒半斤,水一斤,清醬半茶杯;先放酒,滾肉一二十次,加茴香一錢,收水悶爛,亦佳。(〈特牲單〉)

這個食譜說明了各步驟的烹煮時間和火候,而材料及調味的份量亦清楚,應該可以照著做(未試過,所以不知煮出來是甚麼樣子和味道),但《隨園食單》裏像這樣較為詳盡的食譜是少之又少。

剛在一篇網上的文章裏看到這個說法,就是袁枚原來不懂烹調,只是個飲食界的王語嫣而已!我在網上搜查了好一會,也不能肯定此說是否屬實;然而,如果屬實,再加上袁枚在《隨園食單》的序裏說的一個細節,那便能解釋為何他寫的食譜詳簡不一,而且大多非常簡略。袁枚在序裏沒有說是自己下廚,而是說「每食於某氏而飽,必使家廚往彼灶觚,執弟子之禮。四十年來,頗集眾美」;他是吃到好的,便叫家裏的廚子到吃處去學,自己只是寫下食譜。學的不是他,下廚的更不是他,廚子學成後回來報告,既然知道主人不懂烹調,也就不必說得那麼詳盡了;如果廚子那天心情好多說了幾句,又或者是袁枚好奇之下多問了幾句,那麼,記錄的食譜便較詳細了。袁才子,為何你不每個食譜都多問幾句呢?